你左思右想,前想後思,克服了內心巨大的矛盾,決定入黨了。但是,沒有一個黨員推薦你。直到鎮上的幹部特批了,隻需你寫一份入黨申請書。而當你呈上入黨申請書時,村委的領導們就把它原封不動地鎖進抽屜裏了。他們還真是害怕,你入了黨,他們怎麼辦呢?你小子比別人能耐,你上來了,那就意味著其他人要去喝西北風了。關鍵是,你和他們,不一條心,穿不了一條褲子。你覺得收上來的公糧,一是一,二是二,一分錢一粒米也不能克扣的。你覺得,去鄉裏鎮上開會,去縣城聽報告,都沒有必要完事後一窩蜂往賓館裏跑的。你覺得……你太能感覺了。你感覺地越多,跟別人離得越遠。後來,雖然你的入黨申請書沒人替你上交,過期了,但鎮上還是特批你正式成為中國共產黨黨員,成為吳家村黨支部的一員了。這個時候,選舉,你的一票很重要了。這個時候,就有人過來利用你了,說了一大堆慷慨激昂感人肺腑的話。但是,你的性格裏除了很硬的一麵,還有很軟的星星點點。你不擅長也不屑於耍手段,使伎倆。所以,當別人進攻的時候,你又不能在自己固守的底線所在的平麵上,打打遊擊戰。不能夠曲裏拐彎,真真假假,左右逢源。你勢必就會退。收縮自己的底線。當你這樣做的時候,你的善良裏就有了軟弱和順從,甚至還有了愚蠢。也許,這個時候,你也是在助紂為虐了。你先前反對助紂為虐,現在又在助紂為虐,好像是這樣的,你還是接受了某些利用你的方式。你的善良裏還是有屈服的。這一點,你是知道的。你覺得是現實把你逼成了這樣。因為,你清晰地知道,對於那些麵麵上趁火打劫的人雖然一般都在躲著避著,但是,你是隨時都能夠硬起來對付他們的。然而,你一直猶猶豫豫惴惴不安的是,人家為什麼要放火?你曾經認為你是錯的。你曾經徹底懷疑了自己。所以,你的善良上出現了軟弱,順從,屈服和愚蠢。所以,隻要對方足夠強大,他們完全可以順著你軟弱的地方,一路啃噬下去,你的善良也就會因為底線的退守徹底地淪為愚蠢。這一切,隻是因為,你懷疑並否定過你,你還心有餘悸。
當你知道別人在利用自己,你還是決定被利用,你算是在忍耐了。當別人利用完你,一腳將你踢開,並在背地裏覺得你弱智的時候,你忍耐了。當你因為堅守某些東西,不越過底線,喪失了一部分物質利益,而另外一些人因為摒棄了底線而獲得你原本隻要放下包袱也可以輕而易舉就能夠獲得的一部分物質利益,並且,不光他因獲得了利益站在高處嘲笑你,就連所有的局外人也視你的行為迂腐可笑時,你不能忍耐了。你覺得這塊地徹底荒了,沒有挽回的餘地了。當所有人把不正常用扭曲的眼光看成正常的時候,你能做的,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這裏了。
吳越山開墾了十幾年的地,最後荒了,他無奈地尥了??頭,走了。
謝天謝地,他走了。謝天謝地,所有的人都可以,鬆一口氣了。
到家了
我緩緩摘下帽子
靠著愛我的人
合上眼睛
一座古老的銅像坐在牆壁中間
青銅浸透了淚水
歲月嗬
--海子
那一年那一日的黃昏,像所有落日黃昏時一樣,炊煙趕時趕地升起來了。沒有風,一股股、一脈脈的炊煙直直地冒著。太陽紅黃著。晚霞隨便從它七彩的服飾櫃裏拿出一條絳色連衣裙套在身上。天空的顏色在傍晚的時候總是那麼富饒多姿,美輪美奐。那一天,似乎尤甚。光和影調和了不同的濃度拋灑到翻滾的雲彩上,整個世界仿佛一首朦朧詩般曖昧著。
扛著鋤頭回家吃飯的農人一身紫茄子氣,腳被土地吸著了般費了勁抬腿走著。有人漫不經心往北瞥了瞥,一團濃滾滾的煙像粗麻做的井繩樣吊在天空上,比炊煙粗,紅黑著,仿佛長久橫在天際已經褪了色並被拉直的彩虹。
“看哪,破廟那起火了。”農人用搭在肩上的手巾擦著紅眼睛,像發現了新大陸般粗啞地喊了一嗓子。
“哪啊,是炊事吧。”另一個人停下來,右手扶著鋤頭把,左手靠在眉頭上,眯著眼睛說。
“不可能,誰家的鍋灶這麼大,煙粗的像口井。”
“那得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走,一塊去看看。”
兩個光著膀子的農人各自扛了鋤具邁了疲乏的步子朝破廟走去。
他們回來,順著吳家村大街走過以後,吳家村人就都知道了。吳越寒回來了。
吳越寒回來了。
是天晚上,天靜得出奇。沒有月亮,星星也少得讓人迷惑。明明是一個晴天,卻看上去暗淡陰沉。但是,不一會兒,西北天上突然變幻出一顆碩大晶亮的星星。這星星酷似一把掃帚,大小形狀都逼了真。好像是誰家兩口子打架,女的氣極了,拿起自家的掃帚,向男人砸過去,掃帚晃晃悠悠蓋在男人的頭頂上,不動了,也不下來,也不亂跑,就那樣隔了很窄的距離明明亮亮罩了男人的頭。仿佛受了委屈,賭氣待在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