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化作春泥更護花(1 / 2)

那時節,樹上的葉子多半已經蕭蕭而下,誓死了做春泥的心,一層層疊在地麵上。天氣往寒裏奔去,雖不見得那麼冷,但畢竟有了勢不可擋的念想和氣勢,半夜裏偶爾刮一陣風,那冷也是毫不含糊的真材實料。又到了一年一度收公糧的時候,又到了大喇叭像公雞一樣天天打鳴的時候,又到了一群文的武的男的女的分成團組成隊扳手腕的時候。那時的吳越山已經徹底賦閑在家,卻沒忘了處江湖之遠而憂其君。那年收公糧款的壓力比往年更大,原因是有一個卸任的村長帶頭不交。這個人就是吳越山。怎麼了,難道吳越山要造反,這可不是他的作風啊。他是堅決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認真奉行馬列主義的人,怎麼會跟政府對著幹呢?他是這樣一個人,卻在對抗政府。那就說明這個政府可能出了什麼問題。是不是政府也有假冒偽劣的?是不是政府也有掛羊頭賣狗肉的?好像是這麼個事情。這屆政府已經征收了修路用的集資款。政府在做出一番激動人心的宏偉規劃後,一條路沒修,集資款就一分錢不剩了。現在,政府又來履行政府的職能,大張旗鼓地做這件千百年來一直都是名正言順天經地義的事情,種地納糧,誰都明白這個理,可明白這個理的吳家村廣大的無產階級們這次不幹了。不幹的人裏有人過來請教已經淪落為無產階級的吳越山,一個繩上的螞蚱,你說怎麼辦咱就怎麼辦。於是,吳越山就開口了,集資款就相當於公糧款,地多的人家可以把缺的那一部分交齊,交的集資款完全夠交公糧款的人家沒必要再交。就這樣,無產階級們就齊心協力豎起了一杆旗子,豎起了吳越山這杆走得正站得直的旗子。也就是這樣,吳越山換去了朝廷命官的身份,一轉身,走向了水泊梁山,落草為寇,扛起了那麵“替天行道”的大旗,坐上了以前及時雨宋江坐的頭把交椅。立一杆旗子,飄飄揚揚的,所有人抬頭才可以看見,旗子肯定代表了什麼,成了標誌,標誌這玩意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往水裏扔一塊石頭,石頭很硬,濺起很多水,遠處的人看了是個景,可近處的人冷不丁被水裏的爛泥巴弄髒了鞋,他們就不怎麼好受了。

在一個風和日麗疑是春天的初冬上午,政府一幹人馬十餘人踩著證明初冬季節的落葉,威風凜凜進光天化日裏。他們是一群有信仰的人。他們眼見著不遠處的金戈鐵馬,準備好了馬革裹屍還。他們剛喝完了酒,紅暈當頭,兩腮發紫。他們的怒目而視和視死如歸會讓有學問的人想起兩句古詩,“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所有人都不會懷疑,在奔赴戰場的途中,他們都是足夠堅強的。他們的堅強從他們體內每一個細胞裏散發出來。他們就是一個發光體,像太陽一樣,大公無私地源源不斷地將堅強之氣拋灑在空氣裏,拋灑在躺在地麵上的抖在半空中的掛在樹梢上的所有樹葉的正麵和反麵。所有人也都不會懷疑,政府已經準備了足夠多的戾氣和瘴氣用以將一麵紅色的旗子熏染成一塊黑色的布條。隻要政府走到旗子下邊,即使沒有風,旗子也會瑟瑟縮縮掙脫旗杆,義無反顧地掉落下來,心甘情願讓落葉來包裹自己的屍體,等待著來年,和落葉一起,化作春泥更護花。

政府們走進吳越山家青磚砌成的門樓,把黑漆木門用自帶的一把鎖扣上了。一幹人等站在吳越山家的院落裏,莊重了表情,目視著正房裏目瞪口呆的一家人。正房裏其實總共隻有三個人,吳越山,吳玉雪,以及回娘家探親的吳麗萍。起先,兩堆人都沉默著,天長地久地沉默著。隻有陽光靜寂了聲響房前屋後院裏院外地遊蕩。對於吳越山,他不可能首先開口,他是被挑釁的人,他先說話不太合適。對於政府們,幻想的戰場和真實的戰場總歸還是有一些差距,他們需要適應。而且,政府們是一群人不是一個人,一群人和一個人是不一樣的,更何況,這一群人裏有等級有位次,誰先開口,說什麼,都要合乎身份,不能亂了章法和陣腳。於是,開場白隻能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可能政府裏有一位小將不太懂事,先等不及了,等得忘了自己腳下政府的地位,就一聲不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秤砣朝房內的人砸去。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是吳麗萍。她將吳越山推到一邊,避開重物的襲擊,一腳跳過門檻,拿起門前的一把叉子撲將過去。在其他政府們剛意識到小將太過造次和冒失,還沒來得及反應其它的時候,吳麗萍衝了上來。吳麗萍將叉子塞進了人群。她在往人群刺去的一瞬間可能突然想到了什麼,也可能什麼也沒想,在連同小將在內的政府們還未及反應的時刻,吳麗萍將叉子的尖頭送進了某個人的肚子。這個人就是在吳家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鼎鼎大名大名鼎鼎的李大成。一把叉子鑽進了李大成的肚子,鮮血頓時順著叉子破開的洞流出來,靜靜地像陽光的照耀樣沒有聲響。李大成是吳家村響當當的人物。他是一個堅強的人。他的堅強並不是裝出來的。這表現在,當他看見自己的血液飛濺起來,當他爸李德才遺傳給他的濃黑的眉毛被疼痛綹成一條線,當汗珠無中生有樣從他的額頭風馳電掣地冒出,當他握著滿手是血的拳頭趔趄了兩下轟然倒地,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試圖打破這仿佛死寂了千年荒蕪了洪古的沉默。沒有人說話,一個即將赴死的人也成功壓抑了自己的呻吟,沉默長長久久,覆蓋了這個普通的農家小院。李大成以外的政府們看見紅色的血,頓失了應有的涵養。他們的堅強被始料不及的鮮血包圍,觸不及防,一下子土崩瓦解了。政府們像鳥獸樣屁滾尿流地撤軍了。他們煞白了臉,哆嗦了腿,朝門樓瘋瘋癲癲地跑。他們拉大門的門閂,拉不動,上了鎖。他們這才意識到,他們的確是準備全部馬革裹屍的。要不然,他們不會忘了為自帶的鎖配一把自帶的鑰匙。他們進門前的堅強是真的,誰都以為是真的,連他們也這樣認為,要不,他們不會親手斷了自己的後路。破釜沉舟,他們是想玩這一招的。政府們看到大門被死死地鎖上了,隻能在沒有路的地方創造出一條路了。而這條救人於水火的康莊大道是吳天狗同誌急中生智想出來的。他第一個爬上了牆邊那棵裂痕斑斑的棗樹,然後扶住牆頭,越牆而過。可憐了這群人中唯一的一位女政府。女政府可能從來沒有爬過樹,但是,雖然爬樹的姿勢有失體麵,最終,女政府巾幗不讓須眉,成功扶住牆頭。她也學著她的男同事們像一條蛤蟆樣翻牆而過。女政府也很幸運,沒什麼大礙就著陸了。但是,不知道是這一過程的哪一個細小的環節出了問題,她的褲子在主人毫不知情的狀況下,破開了,而且,比李大成身上的那個洞大得多。也不知道這位臉蛋並不怎麼漂亮皮膚並不怎麼白皙年齡也並不怎麼花季的女政府為什麼在大冬天裏穿得那麼少。是她未卜先知,預料到今天的太陽會像陽春三月樣普照大地,天氣並不會怎麼冷,還是,她卜測到了這次戰鬥的殘酷性,穿得少點,輕裝上陣,以便爭取自己的絕對勝利?總之,女政府穿得很少,而且,估計,她褲子的質量可能像她的容貌樣也不怎麼上檔次,結果,她仿佛被人用刀切了一下,刀痕不偏不倚座落在了屁股的中央。刀很鋒利,一刀下去,女政府深紅色的內褲便清清亮亮像李大成藏在肚子裏的血樣暴露在陽光裏。鄉村人穿在裏麵不示人的內衣和內褲都喜歡湊合和將就,估計,女政府也有這一癖好,估計,她內褲的鬆緊帶隻能鬆不能緊,要不,她不會站起來跑了沒幾步,紅色的內褲就像領了驗證自由落體的使命一樣從大腿上滑落下來。當然,女政府馬上意識到了什麼,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鬆開腰帶,撅起屁股,將內褲提起,紮緊腰帶,又兩隻手捂著屁股跑開了。今天的陽光很貪婪,它看到了很多不該看的東西。它第一個看到了李大成噴湧的鮮血。它第一個看到了吳天狗伸出牆外的頭。它第一個看到了女政府紅色的內褲。它又在女政府內褲滑落的一瞬間第一個看到了女政府幽深迂回的屁眼。第二個看到女政府屁眼的是一個人。他那時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他那時跟吳桐是很好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吳鵬。他是唯一一個看見女政府屁眼的人。並且,他沒有獨享女政府的屁眼,他將這一絕無僅有的壯觀景象一傳十十傳百地發揚光大,以至,女政府的屁眼能夠像牛郎織女的傳說一樣在吳家村家喻戶曉。當然,吳鵬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