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山看著從他眼前晃過去的吳大屯的尖腦袋。越尋思越覺得吳大屯的話不對味。你相的那個對象就是我兒媳婦吧?還十有八九得成,什麼意思啊?難不成沈曉雲要舍了家棄了孩娃跟你這個?諾熬?光的混小子私奔,你想得倒美。接下來的幾天,吳大屯安分了。吳懷聖家的吭哧吭哧聲裏傳出的是沉沉的疲倦和重重的哈欠,沒有了說笑,吭哧吭哧聲早早息了。像累了一天樣,困乏了,先歇了。大門也吱呀一聲清脆地關了。跟著,斷斷續續的水聲細微嘩嘩若有似無地響起。沒一會兒,燈悄無聲息不提防間倏忽黑了,院落裏死死地一片暗如混沌了。就在吳越山決定再為他精明能幹的兒媳婦守最後一次夜,起最後一次疑時,吳大屯猴急猴急地出現了。那時,天已經黑得星星滿天,夏夜裏的涼青青紫紫濡了滿滿一世界。吳越山正坐在石頭上抽紙煙。他剛從吳懷聖家屋後回來。屋內有砰砰啪啪的吵嚷聲,細聽了,是電視機裏灰白慘淡的音。整間屋子響著電視裏的音樂,清清涼涼,悲悲切切,像吳越山身旁嗡嗡嗡的蟲鳴,交織進黑夜裏,慢慢變成了黑夜最熟悉的點綴。吳越山就回到大石頭那,吸著煙,耳了近處清亮亮蟲鳴的交響和遠處光粼粼波波浪浪的蛙聲。嗅了黑色裏涼陰陰潮膩膩的沁人心脾的寒。看了時間在眼前相安無事川流不息的動。等著吳懷聖家的黑像流星一樣從幽冥慘淡的燈光裏劃落出來。等著他那個也不怎麼好對付的兒媳婦收拾完一天的忙碌,入進渺遠的夢裏去。吳懷聖家的鐵門已經閉了,隻是房門裏的光耐了性子,飄出來,蕩開去,尋覓著什麼,等待著什麼,牽牽絆絆不離不棄著,表明了跟他作對似的,蹴在那,瞅著時間轟轟隆隆踩踏著夜涼走過去,沒什麼害怕,也沒什麼要收回去的意思。吳越山等著。透過房門的燈光也在等著。他們臉對了臉,像兩尊泥菩薩樣默著不聲不響。時間已過了年深日久,吳越山先煩了。他剛要起身上前去借著門縫往裏瞅瞅,突然,一團黑影像一片濃雲樣凝在了吳懷聖家門口。吳越山忙掐了煙,旋了身,用樹掩護著,眼裏明明亮亮了。黑影看了看左右,聽了聽聲,又伸長脖子往門縫裏瞄了瞄,就輕輕敲了門。清脆的敲門聲像悅耳的旋律,暗號般,先是一下,然後停頓會,接著,是兩下,稍急促了,再停頓會,又當當當連敲三下。敲門聲細微短促,傳了沒多遠,就被蟲鳴的喧鬧哄搶了。吳越山貓了身子眯了眼瞧著吳懷聖大門的方向。他懷疑到他這裏已經強弩之末樣喘息無力的敲門聲是否能夠順順利利鑽進沈曉雲的耳朵。吳越山還沒有做出判斷的時候,門哐啷一聲開了。開得很及時也很急迫。黑影像一陣旋風樣拐進吳懷聖家。吳越山先已不耐煩的心亢奮了,如臨大敵樣,氣漲漲跳得厲害了。他喉管裏好像突然有一股熱流粘稠凝滯了。像一口痰咽不下去堵塞在那裏。吳越山使勁咽了一口唾沫。將痰樣集結的熱流衝散了。他的牙就頓時哢嘣哢嘣打起顫來。他走向前去,踢散了那些從鐵門內冒將出來的似乎專為了迎接黑影而窩在那的鬼魅魅的燈光。他站在吳懷聖家門口,泰山壓頂樣呼吸困難。冷寒的涼氣濕漉漉薄霧樣滿天滿地瀉過來。他呼吸著涼氣,心卻像被地殼深處的岩漿澆灌了,滾燙地像剛燒開的水。他將目光定在鐵門上,默天默地看著。他看到他親手寫的春聯淩淩亂亂破破爛爛地粘在鐵門上。他的臉貼近春聯。紅紙經了春夏歲月的磨難,隻還剩了褪去喜慶的灰白。他勉勉強強認清了缺橫少豎的字。“忠厚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慶有餘。”他的視線鎖在“積善”二字上,那墨跡早已稀鬆,“善”字中間的兩橫已經不見,似乎沒有什麼善可積了。他又把他的目光地動山搖般移到“忠厚”二字上,“忠”字下麵的“心”被一個沒有心的窟窿吞噬了,心都沒了,又有什麼忠厚可言。吳越山內心突然漫漶出一股酸楚。像喝了半斤醋樣酸得倒牙。吳越山閉上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屋子裏縫紉機吭哧吭哧的聲音又從門縫裏歡歡喜喜有聲有色地擠出來。沈曉雲看了那麼長電視,一個人閑的沒著沒落,也不到縫紉機那踩兩下,現在,有人進去了,她倒像剛睡醒一覺來了精神似的,吭哧吭哧,踩得賣力而帶勁了。八成,是在掩人耳目吧。她這會應該心滿意足洋洋自得了。她就是這樣見了男人就想挑逗,並在挑逗的過程中抖擻自己血液的人。她就是這樣一個一有男人在,眼就會笑嘴就會甜心就會癢的人。她用男人來愉悅自己。沒了男人,她就沒了養分和光色。所以,她男人外出打工,她一個人待家裏就受不了了。她眼裏的笑嘴裏的甜心裏的癢身上的媚是時刻為男人準備的,她不能容忍這麼好的東西獨自孤零零淒慘慘像開在荒原莽地裏的野花一樣,沒人欣賞沒人讚歎沒人歌唱就枯萎掉。她見了男人就會發光,她是一個動物性很強的女人。男人見了光飛蛾撲火,她看著他們的翅膀被燒焦,她感到身心舒暢,快樂自足。大自然創造了雌雄異體,也給雌和雄搭了一條曲曲折折蜿蜿蜒蜒的道。她自小從這條道上來來回回,記清了每一個岔口的去處。她就是這條道上的土匪。她在這條道上挖了陷阱埋了圈套設了機關。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扒掉一個過路男人的褲子,讓他裸了下身直挺著家夥對著天空雄心勃勃,卻瞧不見她的一麵一影。她也可以袒了自己的香肩露了自己的香背,站在遠處,風姿綽約,亭亭玉立,望穿秋水,顧影流盼,指點著自己稱心如意的男人繞過她的陷阱圈套和機關。她將稱心如意的男人的頭埋進自己酥酥麻麻的乳溝,像玩寵物狗樣,揪著男人的頭發團團轉。這道上所有的過路客人都不曉得她深厚的功底到底有多麼深多麼厚。沒人知道她除了男人以外有沒有其他的男人。也沒人知道她曾經睡過多少男人將來還會再睡多少男人。她就是一個獵人。所有的男人都是她的獵物。她手裏的獵槍明明白白告訴了所有的男人,不管她要幹什麼,那都是她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