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柏雖然抱緊了三角杈的一個樹枝,但還是被冷不丁的晃蕩誆騙了,嘭一下頭磕碰在了樹上,吳桐看到吳柏的額頭上像是長出了一個太陽般,紅紅豔豔鼓脹起來。“我碰頭了。”吳柏哭咧咧喊著。吳鬆沒有喊。他直接從樹上掉了下來。他剛正欠著身摘一朵蜜蜂吸過蕊的花。他想看看蜜蜂到底在花瓣上鼓搗了些什麼。他把摘下來的花一片一片貼在臉上,激動地口水都流了出來。吳鬆沒聽見吳桐喊了啥,他才不管吳桐喊了啥呢,他忙著呢,顧不上呢,他就要摘到那朵蕊兒冒著香的花了。他小眼睛裏的欣喜若狂都提前一步飛出來了。可是,他踩著的樹枝突然離開了他的腳,他就像是熟透了的黃杏子樣嗖嗖嗖帶著音砸在了地麵上。他貼了一臉的花瓣在嗖嗖的音裏像他剛才的欣喜若狂飛出眼睛一樣沒蹤沒影了。還好,他是屁股先著地的。跌在地上的吳鬆一時被屁股底下的麻疼整懵了,皺著緊成一條線的眉,大張著喊不出聲的嘴,上不來氣般,滿脖子滿臉青成紫紅了。吳玉雪放下手裏正要往鍋底下填的一把柴火,顧不及扯下圍在腰身的灶布,慌慌張張跑到樹下,滿眼裏火般的驚驚奇奇燒在吳鬆扭曲變形的臉上。“怎麼了?怎麼了?”吳玉雪輕拍著吳鬆的背,想要拉著吳鬆站起來。吳鬆咧開的嘴撞到了他奶奶的驚慌失措,含冤受屈的人找見了申述的地方樣,憋在喉嚨裏半晌的哭聲江江海海噴湧出來瀉成了一樹杏花。“別哭了。別哭了。”吳玉雪一邊哄著,一邊拿眼狠狠地往樹上瞧。吳桐止了剛才怪裏怪氣粉粉紅紅的笑,知道闖了禍,蔫頭耷腦跳下樹,認錯般低著頭站在一旁。吳柏耳了吳鬆壯壯烈烈黑黑亮亮的哭叫,抽搐了幾下鼻子,擦了擦順著淚痕淌下的幾滴無聲無息的淚,又摸著額頭上慢慢鼓起來的紅疙瘩,棄了老母雞咯咯咯的挑釁,攀著樹杈下來,像他的哥哥一樣,站在一旁。吳桐耷拉著頭,像要用牙去啃髒球鞋上那截多出來的鞋帶。吳柏則看熱鬧樣閃著有些納悶的溜溜轉的眼睛一會兒看看吳玉雪,一會看看吳桐,一會又很無辜地看看哭聲漸熄漸滅但依舊吭哧吭哧喘粗氣的吳鬆,接著又一瞬間了悟了什麼似的,學著他哥哥順順受受的樣,低著頭看自己沒什麼好看的腳了。
剛剛編完一張紅席的吳越山掃了掃癱在地上的廢料,聚成堆,用鏟子鏟到了鍋台那。一綹火苗沿著零零星星的碎柴燃到了鍋外,劈劈啪啪,像爬在河岸草叢裏的一隻癩蛤蟆。吳越山踩滅了那汪得寸進尺的火紅,又給鍋底蓄了柴。他站起身,嘴角微微張開靜靜望著吳玉雪和他的孫子們。夕陽的餘燼拋灑在他們的身上,銅金金一片黃亮。西山梁那響起了哢嘣一聲脆響,吳越山斜了斜眼睛,瞅見紅漿漿的太陽撞碎在黛青色黑成一卷雲的山梁上。吳越山收回餘光,全心了注意,又安詳平和地望著他的家人。他望著他們,受用和妥帖頓時漫漶了他心裏所有的犄角旮旯。他望著他們,因想為吳家村人做一些事情而領受的委屈和辛酸像那越來越淡薄的炊煙一樣飄飄忽忽間被空氣和霞光稀釋了。他看著他的孫子們,那生命鏈條上一環一環牢牢靠靠的延續和伸展是如此讓人踏實和安心。就這樣傳下去。就這樣以血脈的方式傳下去。環環相扣。生生不息。吳越山一瞬間裏竟噙了淚。那是希望。一切一切的希望。有人在,就有繼承。有人在,就有造化。吳越山閉了閉潮濕了的眼睛,又緩緩睜開。
“爺爺。”吳鬆扶著吳玉雪的胳膊站起來,聲音裏滿含了撒嬌和依賴。“我從樹上掉下來了。”
“摔疼了吧?”吳越山走過去,摸了摸吳鬆的頭。吳玉雪把孩子交給吳越山,去鍋台那忙活了。
“是哥哥誆了我呢。”吳鬆仰著小臉眨著小眼睛依舊怯呆呆告狀樣說。
“我幫吳柏轟趕老母雞呢。”吳桐搶白道。
“我的頭磕到樹上了。”吳柏挪到吳越山跟前,拽著吳越山的褲子。
“好了,好了,沒摔疼就好,沒磕疼就好。我提議,吳鬆吃一個鵝蛋補補,吳柏吃一個鴨蛋補補,咱們隻給吳桐吃一個小雞蛋,你們說行不行?”
吳鬆拉著吳越山的右手。吳柏拉著吳越山的左手,他們嚷嚷著,“行!行!行!”
“吳柏你個笨蛋,吃鴨蛋,你以後考試就隻能考鴨蛋。”吳桐衝著上躥下跳的吳柏嘟囔著,心裏後悔了幫他轟趕老母雞。
“你才考鴨蛋呢。你考大鴨蛋。”吳柏身子藏在吳越山後麵,伸了伸頭,又縮了回去。
“你一會別跟著我一塊走。”
“我一會讓爺爺送我。”
“好,好,我一會送你。也送吳鬆。我們都不理吳桐。他欺負人。”吳越山笑對著吳桐,佯怒樣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