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轉過身,身後便傳來一道聲音。
那人在珠簾後麵,腰間玉佩跟珠子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既然來了,便是本世子的客人,掌櫃可盡心招待。”
薑楚她們被掌櫃領著去往空包廂。
她細細回憶著,顧家世子,似乎不像外人所道的那麼荒謬。總覺得他很好,很好很好。
薑楚大婚的前一晚,顧明衍拔了一樹的花。
他非君子,便可做流氓。最後一天了,他要不要試一次?
他穿著一身夜行衣,破了薑楚的窗,把坐在床沿上的人嚇壞了。
眼看著薑楚就要叫出來,他立刻上去掩住了她的嘴。
那是他第一次,離薑楚離得這麼近。周邊的空氣全被女子的芬芳占據了,隔著一層紅紗,看不真切薑楚的麵孔,但顧明衍還是不自在地偏頭。
“不準說話,還想不想要你的名聲了,你不說話我就不動你。”
薑楚點點頭,眸中的慌亂尚未褪去,隻是覺得聲音耳熟,像是……
顧明衍將腳踩在椅子上,裝出凶神惡煞的模樣:“小姑娘,願意成親嗎?嫁給那文弱書生?”
薑楚突然想到采花大盜,她警惕道:“你想幹什麼?我的錢都在那匣子裏,你若想要,拿去便可。”
“真的要嫁嗎?你若不想,我便帶你走,隨你怎麼過日子。”
薑楚縮到了牆角:“請你放過我,我……我想要安穩的生活……我不要跟你走……”
顧明衍漸漸紅了眼眶,他舒朗一笑,看了眼錢匣子,淡道:“今日我本是來劫錢財的,卻從來沒見過這麼少的銀兩,還不夠本世……還不夠我塞牙縫的,沒什麼可搶的。”
薑楚:“……”這明明是她攢了好久的錢。
顧明衍拿出懷裏的玉佩,輕輕放到了薑楚的手邊,“算我可憐你,也算是給你的新婚賀禮,還望收下。”
他轉身,腳剛踩到窗沿上,又伸手扯了梳妝台上的香囊:“這個送我了,既然沒辦法吃你的喜酒,這香囊就當作回禮吧。”
薑楚捏著手中的玉,望著渾身布滿月光的男人,心裏不知怎樣就掀起一陣波瀾。
顧明衍跳出去後,彎著笑眼,將窗戶慢慢合上,隻剩一條縫時,他輕聲道:“小姑娘可真是好看,比桃花還要好看,不對,是十裏桃林都不及你一撇一笑,以後,一定要快樂啊。”
大婚當日,滿街都是紮眼的紅,花轎從這條街抬到了另一條街。
顧明衍在房簷上跟著,看著滿身嫁衣的她一步步走向府宅,看著她被眾人攙扶著走進了房門,看著院中熱鬧的一切……
真好啊,薑楚可算是沒落到自己手裏,可算是擺脫了他這個瘋子十年如一日的愛慕,可算是過上了屬於她的安穩日子,他的楚楚終於嫁人了呀。
遠處夕陽漫天,官道兩旁沒有樹蔭遮蔽,遼遠而寬闊,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紅。
像極了薑楚的嫁衣,他縱著馬,往前狂奔,卻總也觸不到天邊,總也抓不到盡頭。
他俯身,沙塵從指縫中掠過,就當,是為他的楚楚提了一次搖曳的裙角吧。
邊疆的風粗嚦,刮在臉上生疼,顧明衍漸漸地習慣了這裏的天氣,時常會想著京城的天如何,那小姑娘別又忘了帶傘。
這裏很少看到藍天,黃沙之上是煙霧朦朧的淡灰色,隻是每到傍晚就會變得火紅又繚亂。
燙的他心髒疼,沒關係的,他在這裏,可以肆無忌憚地想起薑楚,反正他也回不去,比起曆練,這裏更像是一個供他避難的場地,用來躲避心裏的災難。
幾年的時光,少年變成了男人,行動利落幹脆,宛若沙塵一般難料難測,眼睛中的光芒能震懾三軍,他抬眼看了下遠方,隻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大魏的天,也是時候變一變了。
回到京城,記憶還恍惚著,當年他暗地裏扶持過的周晉成了奸臣,可惜了他現在才知道。他不記得當時的心情是怎麼樣的,隻知道自己在發瘋了一般找薑楚。
周晉兩顆門牙散落在地的時候,終於怕了他。
他找到城郊的茅草屋,白雪茫茫,破了一角冰窟窿的那裏,有個人在搓著衣服,身形佝僂,瘦骨嶙峋,這不該是他的楚楚,他的楚楚幹不了這些粗活。
越往前走,他心越疼,為什麼當時要走,為什麼沒把她奪走,他滿腔悔意,想衝上去抱住她,這種衝動在對上她通紅的眼眸時卻戛然而止。
不知誰說,廟宇塌了,神還是神。
他斂了神色,攥著韁繩的手抖動著,遇到她時,盡管她破落至此,他一如當年忐忑緊張,習慣性地隱藏自己,慌亂之中竟將錢袋拋了過去。
他過去了,楚楚會如何?會自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