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點感染,注意營養很快就能恢複。
偶爾清醒過來會看到母親,她頂著那張不知是生氣還是不舍的臉孔,說我是驚大了,趕快休息一下,看我下次還敢不敢出去拋頭露麵。我翻過身閉上眼,也不答話,由著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真正的原因隻有我才知道——我的一半已經死了,那場浩大的遊行中,遭槍殺而死,享年七十一歲。有些東西去了,永遠也回不來。發燒,是那另一半為了祭奠它而發出的哀鳴。
大遊行過後,其他小型的示威、罷工還在陸續地進行著,我被禁足在家裏,直到巴黎和會那邊傳來確切的消息,代表團沒有簽字,我們的抗爭勝利了。但這勝利的喜悅無法撫平心裏的凹凸,大遊行中去了的、大好年華的人,因為不願關門而被砸爛、被趁機搶劫的店鋪,把槍口棍棒對著自己人,和那日軍一道出氣的軍閥、還有那個帶走哥哥的身影,這些層層地分明層層地下壓,讓我不止一次地懷疑,自己開始時的選擇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
第五天夜裏,我正收拾了一些書本,準備明兒回學校去看看,誰知哥哥卻在這時候回來了,帶著一身的憔悴和疲憊,終於是回來了。
他一回來,二話不說便和父親進了書房,連我的一麵也沒來得及見上,而且一進就是一夜。
書房裏燈火通明,時有吵架翻鬧的聲音傳出,但很快又被壓下去。我抱著不知何時抓上手的一本書,恍若這世間最後的依靠,靜靜立於門外。哥哥回來的急切我心裏有數,莫不是有求於父親,而且以他傲然的個性,若不是走投無路怕也不願意找上父親,借來這資本家的蔭庇。而讓他不得不這樣做的——我想不下去……
我什麼都不要想,我隻要等哥哥出來,好好得跟他道歉,一切都會回到從前,一切一切、一切一切……
盡管有所準備,但聽到的那一刻,我還是猛地吃了一驚,不為那俯拾即是的事實,隻為哥哥義無反顧的決定——
書房的門是年歲經久的花雕木做的,雖然華貴,卻也是作舊了,隔不了多少聲音,破碎的話語從門逢裏擠出,像迷了路的孩子,比它本身還要彷徨,聽著聽著,我突然就什麼都懂了,懂了哥哥為什麼連夜回來,懂了為什麼父親生氣到這種地步,甚至懂了這今後我們會變成怎生的模樣。
被逮捕的學生已經陸續被放了回來,夏洛舒正是這時候被捕的,就在那天和哥哥一起走出醫院的時候。早在北平的時候他已經因為和李大釗一起製訂《北京市民宣言》而被盯上,雖然人現在是下來了,但上頭的命令是照抓不誤,罪名是“反革命”和“叛國”,一個星期後秘密槍決。
為了救他,哥哥回來和父親談著條件,他想動用父親的麵子和人脈。爸爸聽著,是真的生氣了。
“你這個吃裏扒外的小子,他們到底是給了你什麼好處?啊?你不是說寧願跟我斷絕關係也要卻作你那偉大的救國事業嗎?你這來求我不是折煞我嗎?”
“他是我的導師!也是我最重要的戰友!”
“導師?好個導師!這種專門教人忤逆父親的導師我沒那個興趣救!”
“爸!我說過……這輩子就隻求你這一次……你救他,我可以回來,決不食言!”
“呦,你這是翅膀長硬了,來跟我談條件了?我告訴你,要是沒有我我看你怎麼讀書怎麼去幹你的大事業!”
空氣在這一刻裏凝固起來,密不透風。
許久,才聽哥哥力持平靜地開口:
“之前的事,我給爸爸道個歉,爸爸若是允了我這一趟,我——保證以後不再碰革命的事情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