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熟悉。

好像很久以前,很小的時候,他聽過這些歌。

和他一起止步的赫連鬱也陷入回憶中。

等聽完了一段,他們才繼續上路,出城後越走越荒涼,人也越來越少,一直到除他們之外,見不到別的人影。草地被冰雪覆蓋,灰黃的草葉從雪下刺出,朝著天空,如同筆直指向上方的長矛。

之前路過的地方沒有這麼深的草,這個地方,絕對很偏僻。

被裹在皮襖中的烏倫覺得全身升起古怪的寒意,像是有什麼在暗處偷偷窺視著他。

他搓了搓手臂,加快腳步跟上,接著一頭撞上赫連鬱的腿。

大巫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

他說:“我們到了。”

烏倫看到的是被雜草和冰雪覆蓋,除這兩樣之外,一無所有的空地。

赫連鬱推了推他,烏倫疑惑回過頭,看到鳥喙下大巫嘴唇開合,道:“你父親埋在這裏,跪下吧。”

懵逼的烏倫噗通跪下,他腦子正要再一次變成一鍋漿糊,緊接著他看到赫連鬱彈了彈長袍,一手抓住外袍一側,屈膝,在他一側跪下。

少年的腦子真的變成漿糊了。

“我想你並不知道,你父親的故事。”赫連鬱說。

“姆媽沒有說起過他。”烏倫說,

“那不是你姆媽,”赫連鬱說,“撫養你長大的人,是你姑姑,賀滿達,你爸爸叫賀溫都,是你母親身邊的侍衛長。”

烏倫皺起眉,他接受了赫連鬱是他的舅舅,但是依然無法接受傳說中的赫連那仁是他母親這件事。

赫連鬱注意力此刻並不在他身上。大巫像是陷入了極深回憶裏,被鳥顱骨遮掩的淹沒溢滿了悲傷。

“我得感謝你父親,賀溫都,”他低聲喃喃著,與其是在和烏倫說話,不如是在和地下的亡人交談,“我得感謝你。”

感謝你,拯救了赫連那仁。

同一時刻,樂道把熱好的酒倒進酒盞中。

一邊的全羅秋很想去把皇帝陛下手中的酒盞搶走,畢竟皇帝到現在已經喝了不少酒了。這個狹小又臭烘烘的帳篷裏,已經堆滿了酒壺。從青陸的馬奶酒的酒囊,到雲穀的燒刀子陶壺,黃梅酒的白瓷壺,椰子酒木壺,藥酒的水晶樽,應有盡有。

……隻是都是空的。

樂道伸出酒盞,同對麵的人道:“幹杯!”

“幹杯!”對麵的老人用激昂的,絕不像他這個年紀能發出的聲音回答樂道。

酒盞和酒壺相撞,麵對麵的兩人痛飲酒水。

“哈!痛快!”老人說,同時摔碎了被他喝完的酒壺。

樂道則是把酒盞伸到全羅秋麵前,前匪首露出一張苦瓜似的表情,十分不情願地替樂道把酒滿上。

“酒啊,真是天底下最美好的東西了。”滿臉通紅的老人發出感歎。

如果說酒是天下最美好的東西,那麼這個老人和老人的帳篷,簡直能稱之為天底下最不美好的東西之一,圍住帳篷的羊毛氈已經看不到原色,上麵大片褐色黑色——全羅秋懷疑那是畜牲和老人的某種排泄物——惡臭彌漫,一隻大概兩三年沒有洗過澡的公羊正在啃老人的頭發。

至於老人自己,他不洗澡的時間可能比公羊的時間更長,汙漬堆滿了他全身,以致老人這幅模樣出門的話,絕無被人發現裸奔的可能性。

全羅秋不知道樂道為何要他找到這個人,又帶著他進入這個帳篷,雖然這個老人曾經是雲屏城的第一勇士,但老人的意誌已經被某種力量徹底摧毀了,墮落成一灘比這個帳篷更低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