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一片嘩然。要知道,鄭國身為關中水渠總指揮,統領著十多萬民夫,支配著巨萬的資金,隻要稍微動動指頭,譬如虛報損耗,偷工減料,輕輕鬆鬆便可富得冒油。這樣的誘惑,有幾人能夠抵擋?更何況是一個以破壞為己任的間諜!
贏政看向鄭國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憐惜和喜愛。就算那十多名河工說謊,禦史大夫隗狀是秦國三代老臣,他在秦國為官的時間比贏政的年齡還要大,口碑也一向好的沒話說,是鼎鼎有名的正人君子。他的話要是還不可信,那天下就沒有可信之人了。
李斯說道:“如此說來,如若不是鄭國初始做間在先,那他真算得上一位忠正廉潔的好官了。”
昌平君正要發作,贏政忽然麵向鄭國,語氣和善的說道:“鄭國,你還有何話說?”
鄭國說道:“鄭國最初的確是奉命而來,但是修建涇水河渠,卻的確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贏政微微一笑:“哦?那你細細說來,怎樣的利國利民?”
鄭國等得就是這一刻。李斯早已告訴過他,無論誰問什麼話,隻要回答那一句就行了,但如果是秦王問“怎樣的利國利民”,就要仔細說明,不要再隻說那一句了。
鄭國是個水利專家,朝政的事情他不懂,但是涇水河渠怎樣的利國利民,卻正好說到他的長項上。鄭國馬上給嬴政算了一筆帳:涇水河渠建成之後,可以將四萬多頃的不毛之地改造成肥沃良田,每畝田的產量能夠達到一鍾。這些數字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僅靠涇水河渠,就可以解決秦國三分之一人口的吃飯問題,或者,解決一支六十萬大軍越境作戰的軍糧問題。
贏政和百官都驚訝得張大了嘴巴。贏政半天才反應過來,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虛報邀功可是要受重罰的。”
李斯已經聽出來,鄭國的命已經保住了,現在秦王考慮的隻是他如果虛報邀功所受的重罰了。
鄭國搖頭,將四萬多頃良田分解到關中各郡,此郡能得幾許,彼郡能得幾許。又曆數各郡人口、地形、氣候、土質,條分縷析,言之鑿鑿,不由得人不信。要知道,這其中的許多數據和資料,是鄭國用兩條腿一步步跑出來的,在官方報表上根本了解不到。
此時的鄭國,已經沒有了死囚犯的萎靡不振,取而代之的是挺直的腰板,高昂的頭顱,滿臉的光輝。
李斯看著他,心潮澎湃。他知道,這是一個學者的自信,不用趨炎附勢,不用委身求榮,這一刻,在秦王麵前,鄭國表現出了一位科學家的尊嚴。
鄭國隻是一個水利專家,不是靠嘴皮子吃飯的,但是,他的話還是感染了現場的每一個人,尤其是贏政。
贏政不是水利專家,他是一個政治家,他是秦王,是一國之君。所以,他知道鄭國所說的一切以為著什麼,也知道,這樣的人才,隻能留,不能殺。
當鄭國滔滔不絕的說完,才發現現場如此安靜。他這才從精神世界回到了大秦國的金鑾寶典,有點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好像大家還沉浸之中,不能自拔。
李斯看了看贏政,沒有說話。他知道,鄭國的命保住了。他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安靜,讓贏政多想一會兒。
贏政終於回過神來,他的目光掃視全場,問道:“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到現在,連傻子都能聽出贏政的意思了。大家心裏的天平早就偏向鄭國這邊了,隻是礙於昌平君和昌文君才沒太多的表現出來。現在,秦王都發話了,還顧及什麼?
大家紛紛上前,跪地山呼:“此乃大秦之福!萬世之福!”
贏政很是滿意,他宣布:“鄭國當庭釋放,任河渠令,繼續涇水河渠未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