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

我越過她的手臂,去看那個仍舊坐在椅上的人,他側著頭,長長睫毛在眼睛下投出一點陰影,他用手扶住桌子,沉默著,終於還是慢慢站起來,輕點了點頭:“讓她過來。”

我快步走過去,沒有猶豫,緊緊抱住他的身子。

這個身體是暖的,他比去年冬天還要消瘦一些,他衣襟裏的味道還是那麼熟悉,暖暖的,夾著些微微辛辣的藥香,不會錯了,這個人就是他。

心裏那個微小的火光瞬間膨脹了幾倍,暖得整個人都要燒了起來。

我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蕭大哥。”

他的手臂沒有迎上來,他就站在那裏任我摟抱,既不迎合,也不拒絕。

我抬起頭看他的臉,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久別重逢後的喜悅沒有,厭惡的嫌棄也沒有,他就是那麼淡淡地看著我,就像任何一個淡定從容的江湖領袖,看著一個陌路人。

他把我從他身上推開一些:“你先去一邊休息一下。”

眼前有些暈眩,難道他忘了我是誰?他都忘記了?

他又開口,聲音依舊沒有起伏:“蒼蒼,先去等一下。”

他沒忘,我想要開口,他卻已經轉過頭,聲音裏有了些暖意:“慕顏,你回來了。”

跟隨在我身後走過來的慕顏點頭:“嗯,我回來了。”他把目光移到我身上,“這位是閣主的……”

“一位故人。”冷淡而隨意地回答,那個人把深黑幽亮的眼睛轉到我臉上,“一位故人而已。”

蕭煥,這個冷冷的、眼裏依稀有屬於江湖人特有的犀利冷酷光芒的蕭煥,淡淡重複著:一位故人而已。

我把手從他身上放開,退後一步笑:“好的,我先休息一下,你們先處理事情,我等著。”

蕭煥再不看我,轉身對慕顏笑:“辛苦你了。”

他接著走到前方,麵對眾人:“感謝各位武林同道前來,是非曲直,在下想各位聽完解釋,自有公論。”

往下的事情很順利,鍾霖站出來指證現任軫水堂堂主厲惜言才是那晚帶人去她家殺人的凶手,厲惜言被當場拿下,接著又牽出了不少那晚參與此事的人。

在到場的武林豪傑眼前,蕭煥當場處置了厲惜言和叛亂的閣中弟子。

我站在庭院一邊,看著眼前的人群,一直都沒有動。

心裏已經慢慢恢複了平靜,經過一遍遍的確定,已經不再質疑了,他的確還活著,隻要他還活著,就好。

正午熾烈的太陽不知什麼時候落下了西山,我腳下的影子一點點變長,長過我腳下的台階,再長過不遠處的花壇,最後長過很遠處的假山,這一天快要過去了。

我一直站著,當人群散去,偶爾會有人停下來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我,年輕漂亮的俠女尤其多,她們的嘴角都抿著曖昧不清的笑,有蔑視在裏頭:這個當眾撲上前去抱住鳳來閣主的瘋女人是誰?真是不知廉恥,現在讓人家晾在這裏晾了一天,真是丟人。

我把眼睛移到她們蔥綠嬌紅的繡鞋上,不說話。

當黃昏的陽光灑在我眼前的那方青石板上,有雙黑色的緇靴終於停在我眼前。

似乎是微微歎息了一聲,蕭煥開口:“跟我來吧。”

我抬起頭跟著他,腳站久了,有些麻,動起來不太靈活。

他一路帶我來到那座水榭中,掀開珠簾,走進內室,他坐在案後的椅子上,然後沉默了一下:“近來還好罷。”

我抬頭看他,沒有回答,他應該也沒有希望我回答,這冷淡而客氣的語調,他隻是想說一句話打破僵局而已。

“我一直不知道再見麵該怎麼對你說,”他聲音很緩,“怎麼說才能不讓你傷心,還有,讓你明白。”

我看著他的側顏,沉默著。

他接著說,聲音淡然:“抱歉沒有再去見你……但我有些倦了,所以不想再染指以前那些事情。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皇位我不會再要,如今我隻想要做一些我想做的事。”

他說著,抬起頭看著我,笑了一笑,眼底是一片沉靜:“一生保護你的那個約定,有生之年,我依然會盡力遵守。至於現在的這個化名,算是對以往的一個紀念。”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來:不要再拖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