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被寵愛
黃不會
世界上的文字大致分兩種。
一種是思考和研究的沉澱物。
這種文字大多帶著重量,即使隔著輕薄的紙依舊能感受到文字背後的力量,以龐大的構架格局,憑借字字珠璣的文字敘述與步步驚心的穩健布局來奪人心魄。
另一種是靈魂與感情的分泌物。
這種文字帶著強烈的個人特質,透過文字仿佛就能看到作者本身的一些特質,它就像是伏地魔的魂器:將作者本人的靈魂分出來一點點,附著到了文章裏。你越是讀,就越會被它所感染,最後心服口服,忠誠地拜倒,成為文字的信徒。田可樂的文字無疑屬於後者。甚至在讀她的文章的時候,仿佛會看到從字裏行間跳出來一個和她一樣的小女孩兒:個頭不高,梳著丸子頭,操著伶俐的重慶話與普通話,嘰嘰喳喳地妙語如珠。
和田可樂聊天也是大致的感受,她是一個不太安分的姑娘,總是嘰嘰喳喳地說著,仿佛她天生就是一個出口,小小的身體裏裝著大大的宇宙,你永遠能從她的嘴裏、她的文章裏、她的敘述裏看見小小宇宙的廣袤一角,但永遠隻是一角。
在生活中其實是不太可能遇到田可樂這樣的女孩子的。
她身上的部分特質在大部分女孩兒身上不難尋覓——她有小性子,有長久保留的歡脫和一瞬間的陰鬱,有熾熱的感情和欲望,但有兩個特質是很多人身上所沒有的——她有趣,而且她活得很明白。
“有趣”大抵是最近被濫用的一個形容詞,很多人紛紛標榜自己很有趣。但有趣這個特質並不容易——並不是說會發幾個段子並發幾個表情包就是有趣的,為了讓有趣這個特質不那麼濫用,我們不妨來稍稍提高一下標準,並嚐試定義一下“有趣”。
仔細觀察,我們不難發現,有趣的另外一麵是敏感。因為隻有足夠敏感,才能體悟感受到那些有趣的事情、想法,然後把有趣的事情和想法表達、訴說、製作、玩耍出來。無趣的人並不是不願意有趣,並不是沒有能力“表達、訴說、製作、玩耍”那些有趣的事情和想法,而是真的“感受不到”。
能敏銳感知生活的喜怒哀樂,並精準表達出來,這是一種天賦。在很多人眼中,“心動”就是“心髒怦怦亂跳”,“流淚”就是“熱淚盈眶”,但在田可樂眼裏,“心動”是“心髒跳得想要溺水”,“流淚”是“眼淚吧嗒吧嗒地掉,積在水泥地上,擲地有聲的銀色河流”。
正是對世界保持敏感與好奇,才會有這樣的奇妙表述。田可樂的文字,就像是通向隱秘花園的機巧要道,爬過冗長的隧道,是一個女孩兒用想象力構築的奇妙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有等待從天上掉魚的北極熊,有每晚孤獨的西西弗斯,有欲望彎折的妖冶花朵,也有真實存在的水泥牆壁。
這一切都是基於有趣靈魂構築的小世界。
田可樂也活得很明白。相比於有趣,活得明白更難得。我們平時生活裏看到很多人,包括很多長輩,活了一輩子,實際活得並不明白,活得渾渾噩噩,活得庸庸碌碌,甚至有些人,活得麵目可憎。田可樂並不是如此,她是一個活得很明白的人。正因為活得明白,所以在文字裏,盡管她描述了千百樣的事物,但歸根結底還是對自己精神的精湛臨摹。
她就像是王小波裏那個“想吃,想愛,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忽明忽暗的雲”的王二現實版。在認清現實並決定熱愛它之後,田可樂堅定地踐行著自己的生活方式,並無論好壞地展現出來。
所以,在現實生活中遇到這樣的一個女生並不容易。幸運的是,大家能通過她的文字,和她靈魂的小小分身來做朋友。
或許很多人會覺得不理解,會很瘋狂,覺得人生不可以這麼不規則地過下去,但田可樂無疑為我們提供了一個人生範例。
就像是有很多天晚上,我們在淩晨三點瘋狂說話聊天,聊到人生的狼狽過去、窘迫現實與遙遠未來的時候,她忽然聊起很多不切實際卻又付諸實踐的事情。
她和我說:“老黃,你說我是不是有病。我一定是有病。”
我沒有回答她,而是點開了黃偉文寫的一首歌,歌的第一句寫得恰如其分:
“你是有病的,所以被寵愛。”
啊,
歌頌理想,
歌頌肥胖,
歌頌脂肪。
生活美好得像個黑甜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