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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River監獄(後來拍攝了風靡全球的電視連續劇《越獄》),甚至還使用10厘米長的鐵鏈,以懲戒嚴重違規的犯人。南城巷總體來說很人道,鐵鏈的長度最少都有60厘米,而這次受罰的幾個人犯又是被脅從的,因此長度更加活泛。我是唯一戴"洋手鐲"的,而且被老朱臨時委任為頭鋪,這種事情幹部一般不越庖代俎,但非常時期非常處置,我若再婉拒堅辭,就是給臉不要臉了。老朱問我:"會脫衣服嗎?"老朱問的脫衣服,是指戴著"手鐲(手銬)""鐐子(腳鐐)"脫衣服,這不僅是個技術活,而且示範起來肢體語言極其猥瑣,特別是脫褲子時。我雖然不會,但早就發現鬼子六手腕上有一圈上下對稱的舊疤痕,那是長時間戴過戒具的標記,他應該熟稔"脫褲術"。於是衝老朱點了點頭。老朱有點詫異,笑道:"不錯啊,大學生,學得挺快的。那好,你教教不會脫的,大熱的天,捂出蛆來誰他娘看著都鬧心!"世上少了個死不改悔的扒手(…世上少了個死不改悔的扒手鬼子六很感激我這個臨時頭鋪的信任,教得一絲不苟——先鬆了褲頭,讓一個褲管順著"鐐子"鐵環與踝關節之間的空隙送出去,慢慢把那隻腳屈成弓形,送出去的褲管拽至襠部後,再盤腿收回來,另一隻褲腳則照葫蘆畫瓢。總之整個流程很難看,俗稱"剖黃鱔"。脫衣服還不是大麻煩,最頭痛的是放茅。因為"鐐子"之間的鏈子不到一尺長(不是連接手銬的那根長鏈子),活動距離短,不僅走路非常慢,蝸牛般一步一挪,而且根本不可能跨上茅房蹲位的台階,除非冒險雙腳起跳——有個板油不敢麻煩別人抱上去,勉強負重("鐐子"有12斤)騰空而起,落地時卻不幸踩在了青苔上,摔了個正宗的"狗吃屎"。我實在看不下去,麻起膽子報告老朱後,被法外開恩摘了"洋手鐲",每天兢兢業業抱全號子的人輪流上茅房。我本來話就不多,隻做不說更讓人心悅誠服。

三天後,懲戒解除,我主動跟阿飛打移交,請他官複原職(其實這三天我也沒睡頭鋪)。阿飛很感動,吭哧了半天,邀請我睡二鋪,被我婉拒,說習慣了睡中間。瓜皮回到了號子裏,人瘦了一圈,臉色也很憔悴,卻硬撐著虎死不倒威的大拿派頭,老朱前腳走,他後腳就嘟囔了一句,"什麼呀,不就三天''站豬籠''嘛,老子就當度假療養咧!"號眼"唰"地一聲拉開了,老朱皺著眉頭盯了瓜皮一眼,一旁的我打了個寒戰,分明看見了老朱眼眸裏倏然閃過的殺機。懲戒解除後,大家恢複了拆棉紗、聽大喇叭,一個個興高采烈。惟一不高興的是瓜皮,一來昔日大拿一沉到底,成了不折不扣的板油,盡管大家並未落井下石踩他,他卻自尋煩惱臉上掛不住,快活不起來;二來站了三天"豬籠"後,手腕腫了,有點淤血,不敢用力扯棉紗。他於是故伎重演,叫鬼子六幫他扯,而鬼子六今非昔比,頗有點翻身農奴當家作主的心氣,便不鹹不淡刺他一句,"瓜皮啊,一人十斤,誰都不輕鬆,你要留著手吃飯,我也沒歇著,我還想找個人幫幫手咧"。瓜皮見他開口連"哥"字都省了,頓時血往上湧,揎拳擄臂要動手,被阿飛及時製止,勸他先幹著,實在完不成任務再說。阿飛仁至義盡,瓜皮卻不領情,先是磨洋工,後來索性罷了工。老朱慢慢踱過來,用電警棍戳戳完璧歸趙的十斤破布條,先追究阿飛的領導責任,"咋回事嘛,你這頭鋪咋當的?幹不了說話啊",再扭頭找肇事者瓜皮,"說吧,為啥不幹活?"千不該萬不該,瓜皮嘟囔了一句極其蔑視專政機關的話,"我幹不了這個,我還得留著這雙手吃飯呢"。好似平空響了一聲炸雷,老朱楞住了,追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我在一旁使眼色使得眼珠子都快抽了風,瓜皮卻一不做二不休:"朱幹事,我最多就五年大獄,要是毀了這雙手,我以後拿什麼吃飯啊。"老朱目不轉睛地瞪著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後才道:"瓜皮,你這是公然挑釁政府啊!你是說你出去後要繼續''理夾子(偷錢包)''?"他明顯氣糊塗了,竟然也叫起了外號。"這是你說的,我可沒怎麼說"。瓜皮撇撇嘴,誓把胡攪蠻纏進行到底。老朱平靜下來,點點頭道:"好,好,你有種,我會給你紮紮實實記一筆的!"說著,轉身走了。幾天後,三院為了方便大家收工後洗澡,南牆上要裝一個不鏽鋼蓄水罐。屁大的工程,傅老板卻親自帶著老朱來監工。蓄水罐往牆上掛時,老朱突然發現底座的搭口長了幾厘米,便叫六圪旦去庫房拿大錘和鏨子來鏨掉。很快,工具取來了,六圪旦往手心啐口唾沫,掄了大錘,可誰來掌鏨子?他睃巡一圈南牆根下拆棉紗的眾人,眼光最後落在了作壁上觀、磨洋工的瓜皮身上。若在平時,還真難說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瓜皮會欣然受命,可此刻他發現傅老板和老朱正抽著煙,虎視眈眈地瞪著他,尤其是老朱,眼神鋼錐般刺得他心裏直發毛。他激靈靈打個寒戰,鬼使神差走了過去。世上少了個死不改悔的扒手(…瓜皮蹲下來,麵無表情握緊了鏨子。"叮咣""叮咣",六圪旦掄大錘的技術很嫻熟,三五下過後,眼瞅著要大功告成。說時遲那時快,六圪旦高高掄起的大錘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後,落下時卻突然詭異地偏離了正確航線,像足球運動員麵對空門莫名其妙踢偏了,不歪不斜砸在瓜皮那隻不知偷了多少錢包的右手上!"哎呀,我的手啊!"瓜皮倏地扔了鏨子,握住白骨森森的右手,殺豬般哀嚎起來,絕對聲震寰宇,繞梁不絕!老朱三步並著兩步衝過來,一腳踹翻手足無措的肇事者六圪旦,厲聲斥罵:"透你媽!你瞎了眼啊?敢破壞改造!?"傅老板也趕緊扔了煙頭,先指一圈眾人,"都給我抱頭蹲下!"這才不疾不徐回辦公室打電話,"公安醫院嗎?給南城巷來一輛救護車,這裏出了個小工傷事故。"接下來的故事波瀾不驚,瓜皮及時送去了醫院。由於大錘完全是10環精確命中,盡管醫生全力搶救,他粉碎性骨折的食指和中指保住了沒有截肢,但生理機能大打折扣,痊愈後不要說是重操舊業做"理兒(扒手)",隻怕連拿筷子都困難了。不過瓜皮也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因此被取保就醫,接著判了緩刑,出來後靠以前的積蓄開了一家刀削麵館。而六圪旦和老朱就倒了黴,前者是直接責任人,被紮紮實實關了一周"豬籠",每天鬼哭狼嚎;後者負有管理責任,黨內嚴重警告,扣發全年崗位津貼。好在老朱大人大量不記仇,瓜皮的刀削麵館開業時,他還撥冗去繁親自蒞臨,不僅放了一掛壯觀的萬響鞭炮,還微笑著鼓勵昔日的超級"理兒"、如今的小老板"改邪歸正,自食其力"。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按下不表。再說事故當天,驚魂未定的眾人回到號子後,鬼子六扮演事後諸葛亮,突然幽幽冒出一段讓人毛骨悚然的話,"啥叫大拿?抬著幹部麵子,自己又順風順水玩得轉,那才叫大拿!瓜皮算個屁啊,那天他咋咋呼呼鬧酒喝的時候,我一眼瞟見六圪旦在外麵探頭探腦,就估摸著他鐵定要栽!"這段話讓我驚出一身冷汗,暗道號子真是小江湖,險惡無處不在,人人笑裏藏刀臥薪嚐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