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段(1 / 3)

刀醫生下手了,"噗"地一聲,火癤子破了,膿汁一下冒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豆芽兒"哎呀"一聲,瘦小的身軀不知哪來那麼大氣力,竟從我們幾條大漢的重壓下蹦了起來。豆芽兒痛得嘴直抽氣,幾步跳到水池邊,說什麼也不擠了。而那癤子裏的膿汁也順著他的大腿一路嘀嗒,狗日的,把褥子都弄髒了!"透你媽!就你這軟骨頭以後出去咋混?老子告訴你,膿不擠幹淨過幾天會發炎,會把你屁股害掉!長痛不如短痛,趁現在已經痛過了頭,給你擠幹淨,你他媽的以為誰稀罕你的臭屁股?"老杜一番話連威逼帶利誘,豆芽兒一時沒吭聲。闞濤不跟他廢話,上去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鋪上,我們幾個一擁而上,死死按住,把毛巾重新塞進他嘴裏,手術繼續。豆芽兒在下麵"嗚嗚"叫著,我們聽著心煩,又拿個被子壓在他頭上,這下聲音小多了。闞濤用力擠壓著,直到把豆芽兒屁股蛋上的火癤子徹底擠幹淨了膿汁,確認擠出來的完全是鮮血,這才罷休。老杜在一旁擔任技術指導,說還不行,又讓闞濤用衛生紙搓成小棍,逐個伸進破了的火癤子內,把負隅頑抗殘留在壁上的膿汁也沾出來,最後再灑滿"菌優片"粉末。手術結束了,豆芽兒此時既叫不出聲,也不能動彈了。我們把他抬到通鋪上,開始伺候下一位。下一位便是主刀醫生闞濤自己,我們上前準備按住他時,他嗬嗬一笑說不用了,能頂住。闞濤咬住毛巾趴在了"手術台"上,手術開始了,主刀的是楊東北。這老小子,挨的警棍也不少啊,居然沒激出火癤子,由此可見其心態之平和,對未來之胸有成竹。闞濤在"手術台"上哼哼唧唧了一會兒,手術結束了。他滿頭大汗,歪歪扭扭掙紮著站了起來,摔在通鋪上,也不動了。我是第三個,我既不要別人按,也不咬毛巾,我要以戰鬥英雄不怕火燒、關雲長刮骨療傷的大無畏精神來鼓舞自己!"噗"地一聲,左屁股蛋上的火癤子被擠破了,剛開始時並不太疼,可緊接著一下一下用力往外擠膿汁時,那感覺就要了命!我咬緊牙關,雙手死死攥著被子,任由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龐往下滑——透他媽的,戰鬥英雄、關雲長的故事全沒用,疼死我了!最痛苦的還是用小紙棍捅進窟窿轉圈時,疼得我簡直是三佛出竅七佛朝西!終於捱到撒"菌優片"粉末了,左屁股蛋上的災難就此結束,我長出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擦擦汗,"噗"!右屁股蛋又開始了……春天定罪,秋天問斬春天定罪,秋天問斬我們五號已經塞了九個人,上六下三,我晉升到了大通鋪上。尚馬街急需疏散一部分人犯,無論是送監獄、勞改隊,或是"打靶"。深秋時節處決罪大惡極的罪犯,是從古到今的傳統,所謂"秋斬"製度,即春天定罪,秋天問斬。古代司法工作者認為,天人是合一的,春夏之間草木茂盛生機勃勃,人雖非草木,但亦屬自然界組成部分,其生死應合於自然,因此春夏不宜問斬。而秋天草枯葉落,處決罪犯才合天地秋殺之時。杜光輝這幾天麵色凝重,因為他的上訴遲遲沒有消息,他覺得自己怕是躲不過這一劫了。他以前是個文青,讀中專時迷過汪國真,為了給自己壯膽,也為了打發等待裁定下達前令人窒息的時光,他模仿汪詩人的調調,胡謅了首寫實的《候秋斬》——嘴巴塞了顆麻核我反剪雙手血色夕陽下被刀斧手環候奔赴刑場難怪這個秋行色匆匆風唱得曖昧雲笑得逼仄幽怨的雁鳴失去內斂的鼓點杏葉還來不及黃卻莫名其妙紅了哢嚓!好大一顆頭顱滾落在雪地上亮出一樹臘梅雲上緩慢的雷聲不曾停息……諒你是天大的大拿,說不怕死都是哄鬼的,老杜整天神神叨叨,念著他的《候秋斬》,時不時嘬下後槽牙,嘟囔著"沒完,還真是沒完咧",也不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的命沒完,還是詩沒完,總之弄得全號子的人大氣都不敢出。這天下午,尚馬街迎來了集中宣判,有人歡喜有人悲,老杜屬於前者——"杜光輝,撤消原判,改判死緩。"死緩,多麼讓人欣喜若狂的判決!一般來說,死緩兩年後會被改判成無期,再過三年會被改判成十七年,然後再積極改造爭取減下去。總之,有盼頭了!按我國現行法律,隻要不死,一次入獄絕大部分不會超過二十年。號子裏頓時沸騰起來!奚呈祥帶著另外幾個跑號大拿喜滋滋過來給老杜"道喜",他們扛著斫斧,抬來了鐵砧,先忙不迭給老杜打開了手銬,再用斫斧劈開了他腳鐐上的鉚釘,也劈碎了他壓在心頭許久的陰霾。鬼門關上走一遭,不要問改判的理由,反正命是保住了。而"四大悍匪"裏的老四王寶國因為有"投案自首"情節,也是"死緩"。他獲悉老杜死裏逃生後,找個機會溜了過來,很煽情地和他的三哥緊緊擁抱在一起,看得眾人唏噓不已。而"點炮"的老大王衛平知道自己難逃一死,索性沒有上訴,此次的複核也如他所料:"維持原判,執行槍決"。就是說,數年前那幾起轟動一時的命案,以王衛平一個人的死,作了個最終了斷。而其他號子裏絕大部分死刑犯被維持原判,按慣例要吃斷頭飯,幹部會把他們賬上的錢提出來,去外麵為這些明天就要"上路"的人買些糕點、水果、熟肉、飲料等。酒是不允許死刑犯喝的,怕出意外,至於前麵提到的吃食,號子裏其他人也可以跟著沾光吃點,因為當天晚上他們都不允許睡覺,要倒著班看守死刑犯,確保次日該犯人可以被順利押出看守所奔赴刑場。老杜死裏逃生,我們也撈不到好吃食,但我們都打心眼裏為他高興,他自己更是喜上眉梢,趁幹部不注意,還拉開架勢來了幾句樣板戲選段:"獄警傳,似狼嚎,我邁步出監,休看我戴鐵鐐裹鐵鏈,鎖住我雙腳和雙手,鎖不住我雄心壯誌衝雲天……"老杜明顯有些得意忘形了,甚至躊躇滿誌的胡諞,說這個世上存在兩種秩序,一種由公、檢、法、司來維持,這是明的;另一種是暗的,是那些專政機關所維持不了的秩序,他日後就準備致力於維持第二種秩序。這樣深奧的話,豆芽兒當然聽不懂,我雖然懂了,不過對此表示深度懷疑——老杜啊老杜,你出去都多大了啊?你還混得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