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段(1 / 2)

英看不上小叔子,小叔子頭搖著還罷了,那常年流涎水讓她惡心。公公婆婆便翻了臉,要把孫子留下,讓英英出門,錢是不給一分的。英英尋過村裏的老者,老者說,你既然遲早要結婚,孩子留下是人家的根呀,至於錢,按法律也得判給兒子啊!英英就提了裝有換洗衣服的包袱流浪出來了。

英英的遭遇使我唏噓不已,想給她出主意回去狀告她的公公婆婆,可她的丈夫本身是個犯法的人,政府能支持她?想給她寫個信去找找張掖市的馬老板,能否安置她在哪個大公司尋個工作--馬老板和老鄭熟悉,請我們吃過一頓飯--可她的形象太差,私企老板是不會接收的,信寫了一半又揉掉了。我能幫她的,是我將一隻吉祥葫蘆讓鄉黨轉交給她。吉祥葫蘆雞蛋大,上麵刻繪了菩薩,是在蘭州的黃河邊上特為避邪買的。鄉黨說:你也不送我一隻?你看上英英啦?!

我看上的是至今仍不肯說出一句“ 我也愛你”的人。

西路上2

我們在蘭州,仍是未得到已經在西路的她的任何消息,我度過了最浮躁不安的幾天。這座在中國占有重要位置的邊城變化得天翻地覆。七年前我曾在這裏走遍了巷巷道道,閉著眼睛也能走到那幾家著名的拉麵館,但如今街路拓寬,新樓矗立,車流堵塞,人亂如蟻,你壓根兒不知了東南西北。在黃河橋邊去看水車———我的生命裏永遠有著農民的基因,一看見犁過的地就想上去踩踩,一看見青草就想去割了喂牛———水車隻剩下了一座,僅作為個象征物讓人參觀。往昔的蘭州城是很小的,黃河南岸仍是大片的田地,十六米直徑的大水輪成

百座在日夜車水,轟轟隆隆,天搖地動,是何等的壯觀!時代變遷了,城市擴建了,沒有了農村的貧窮和落後,也消失了純樸而美麗的風景。我坐在那裏,茫然地往對麵一家賓館門口看,門口外馬路上停滿了小車,三個蓬頭垢麵的孩子立即提了小水桶和抹布去擦車。有車主大腹便便地出來了,大聲嗬斥:誰讓你擦的?瞧瞧,越擦越髒了!孩子停駐在那裏一語不發,看著車頭一處的水痕還用袖頭又揩了一下。車主鑽進駕駛室了,孩子卻一下子趴在門窗口,一聲聲叫“ 叔叔,叔叔”,車主又罵了幾句,掏出一把錢來,從中抽了一張五元票,扔出車窗外,車就開走了。而賓館左邊的小巷口,是一輛已經停得很久的三輪架子車,架子車上裝著垃圾,拉車的人坐在車上,先是毫無表情地看著那些為人擦車掙錢的孩子,後來腦袋就擱在車幫上睡著了,你無法想象車上的垃圾的臭味如何使他沉睡不醒,以至於孩子們為那五元錢爭執著跑過身邊,他還未醒來。這時候,巷子裏另一個女孩走出來,她是沿著巷左的一排商店櫥窗走過來,站在那裏不動了,傍晚的落日正照在那櫥窗的玻璃上,或許她奇怪了怎麼每一塊玻璃上都有一個發紅的太陽,就立在那裏發愣了,而夕陽的餘暉和玻璃的折射使她罩上了一星亮光。我霍地站起來,難道是她?!但女孩畢竟是女孩,雖然特別像她,也隻是她的縮小了的一個坯模罷了。我又坐下去,繼續往巷子裏看,自己笑自己犯神經,卻自此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她是來過了蘭州,或者,她也正在蘭州。

這樣的感覺使我情緒倍增,在蘭州多呆了一天,而且走街串巷。慶仁瞧我的浮躁樣,曾經問:你要買什麼?我說碰見什麼能買的就買唄。慶仁就讚歎蘭州上市的瓜果品種這麼多的,我說是多,都不甜麼。

一條路,從東往西,從西往東,來來去去了多少人呢?

敦煌去安西的戈壁沙漠上,我們的車極致了它的獸性,速度每小時一百六十公裏,可是三個小時過去了,路上並沒有見到一個行人。第四個小時吧,似乎前麵有個蹤影,還以為是隻野獸,黑乎乎的一團,兩條腿叉拉著緩緩移動,後才確定是人,形容枯瘦,衣衫肮髒,背有一個行囊。車是一閃而過的,但大家都看到了,是逃犯還是乞丐,我們竟討論了半天,最後的結論不管這是一位什麼人,必定不久就渴死餓死的。同是大漠上的人,能麵對著一個將會渴死餓死者一閃而過嗎———邂逅是有著緣分的,應該格外珍惜,對於一株奄奄一息的戈壁植物我們都曾注目一陣,企圖要讀懂它的存在的意義,何況一個人呢?———我們的車掉轉了方向又往回開,停在了那獨行者的麵前。

“ 喂,你從哪兒來呀?”我們問道。

“ 從烏魯木齊來的。”他回答著。

“ 哎,要往哪裏去呀?”

“ 要到西安去!”

我立即過去要替他取下行囊,說我們正是從西安要到烏魯木齊去的,如果願意,請上我們的車,再往烏魯木齊去一趟了就可以一塊回西安。但他說聲謝謝,拒絕了,他告訴我們,他是特意徒步行走的,可他不是探險者,他的夫人一直開著寶馬車在前一站,她不讓他看見她,卻每隔一百公裏在路邊做了記號為他埋藏著水和吃食。原來是這樣,我倒有些不好意┇

告別了獨行人,我們坐車繼續西行,宗林和小路依然對獨行人產生著興趣。如果那人說的是實話,他倆說,那夫妻絕對不是一般人了,妻子能開著寶馬車在前,丈夫徒步在後,肯定是發了財的老板!當老板的卻如此這般行走,是有著什麼難以發泄的不被外人知曉的痛苦呢,還是他們有著一段浪漫的契約?或許,他們是瘋子。更或許,那人壓根兒是不真實的,我們看到的並不是真人,是西路上的一個幻變了的漂泊鬼魂?!他倆的各種疑問並沒有激起我說話的欲望,我回想著剛才與獨行人的問答,覺得那問答是那麼熟悉,驀地記得了,在禪宗台案裏有這麼一段描寫,一個人問禪師:你從哪裏來的?禪師說:順著腳來的。又問:要往哪裏去?禪師說:風到哪裏去我到哪裏去。更記得了耶穌基督也是走到哪裏總有人問:你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基督的回答從來一樣:我來自地獄之城,要到天堂之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