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肉往下墜,腮幫子就堆在肩膀上。我們想買那隻小梅花鹿,她不賣,說鹿是逮著的,自逮住了梅花鹿,她的腰疼病不怎麼犯了,宗林拿攝像機去拍,她說:不能照的,照一次得付五元錢的。
她說,她的車在烏根葛楞河陷進了河中,這條從昆侖山上流下的河,水量不大,但河床變化無常,油田上往往今年在河上修了一橋,兩年後河水改道又修一橋,再二三年又改道了,整個河麵竟寬十一公裏。她的車陷了三小時後才被過路的車幫著拉了出來,而遠處的昆侖山在陽光下金碧輝煌,山峰與山峰之間發白發亮,以為是駐了白雲,問幫拖車的司機,司機說那不是雲,是沙,風吹著漫上去的。終於到了格爾木,這個河水集中的地方真美。這是一座兵城,也是一座油城,見到的人即使都穿了便衣,但職業的氣質明顯地表現出來。她說,
我當然是要進昆侖山中去看看的。哇,昆侖山不愧是中國最雄偉的山,一般的情況下人見山便想登,這裏的山不可登,因為登不上去,望之肅然起敬。她說她在河穀裏見到了牧民的遷徙,那是天與地兩塊大的雲團在遊動,地上的雲團是上千隻羊,天上的雲也不是雲,是羊群走過騰起的塵霧。牧民騎在駱駝上,駱駝前奔跑著兩隻如狼的狗,我是在那裏拍攝的時候狗向我奔來,將我撲倒,它沒有咬我,卻叼走了我的相機,相機就交給牧民了。牧民玩弄著我的相機,示意著讓我去取,而他跳下駱駝用雙腿夾住了狗,狗頭不動,前蹄使勁刨著地,尾巴在搖,如風中的旗子。
我說,哈,咱們的戀情變成了見聞的交流,愛上升到了事業的共鳴,這是個了不起的奇跡!她說,你得清楚,如果有戀,這是婚外戀啊!我說愛情原來有這麼大的力量,我愛你!她說,我喜歡你!我說,我愛你,真的愛你!她說,男人們說這樣的話總是容易,這話請留下十年後,我老了醜了再說才是真的。我說,那我多盼你現在就老了醜了,我愛你,你能說一句我也愛你的話嗎?她說我不配說,這樣對你好,對我也好!我歎氣了,隻好開始又說我的見聞和◥
曆史的故事,正史上野史上都記載了,我聽到的是玉門油田初開發時渴死了許多勘探人員,他們的墳墓現在還在玉門,每年清明,活著的人去掃墓,除了燃香焚紙,就是背一壺水澆在墳頭。我們去了那一片墳地,正好碰上一位老太太往一座墳上澆水,她說她昨晚又夢見他了,他仍然是張著嘴喊渴,“ 渴死鬼給我托夢哩!”她眼淚撲簌簌流下來,“ 他給我托了一輩子的夢,從來都是喊渴!”原來墳裏埋著的是一位年輕的勘探隊的司機,五十年前他們在熱戀著,他在一次出車時,半路裏汽車拋了錨,結果就困在沙漠裏渴死了。發現時人在汽車東邊一裏多地方趴著,身下是雙手挖開的一個坑,麵朝著坑底,滿鼻滿口是沙,身子卻幹縮如小兒。她是去了現場,抱著屍體哭了一場,然後去汽車上一揭坐墊,坐墊下還有兩軍用水壺的水,她又是“ 啊”地一聲就昏了。因為出發前,年輕的戀人讓她備水,她是備了三壺的,卻想為了能讓他節省,將兩壺藏在坐墊下,她隻說他會發現的,誰知他竟那麼老實,喝完了一壺後就活活地渴死。她現在是有了丈夫並有了孫子的人,但幾十年來這件事讓她靈魂難以安妥,“ 他死前一定是恨我的,”她說,“ 恨我隻備了一壺水!”見過了這位老太太後,我們在以後的行程裏,凡到一地,出發時都得買整箱的礦泉水,惟獨一次去看一個烽燧,心想半天就可以返回了,而且沿途也能買到水的,沒想路上竟未能買到水,就口渴得吐不出唾沫來,翻了丟棄在車廂角的一堆礦泉水空瓶,企圖某個瓶裏還殘留一口水,但沒有,那隻蒼蠅竟藏在其中。鼻孔越來越往外噴熱氣,嘴唇上先是有一種分泌物,黏黏的,擦下聞聞,有一股臭味,接著手開始粗糙,毛孔看得明顯,而且情緒極壞,叼一支煙去吸想分散注意力,煙蒂吐沒吐掉,用手去取,煙蒂上貼著一層皮,血就流下來。我嘴上的血流下來,小路卻說:我真想吮了你的血!我原本想要將嘴上的血擦下來抹在他的臉上,但我已沒有惡作劇的力氣。宗林就開始講水的故事,企圖講水止渴,我就說現在若有水了,我要喝三大碗的,小路說我得一臉盆哩。老鄭卻嚴肅了,叮嚀回到駐地,每人先喝半杯水,十分鍾後,再喝半杯水,喝得太多太猛是要出事的。他說他在部隊時,一次行軍拉練,幹渴了兩天兩夜,到了一條河邊,有個新兵一見水就瘋了,往河裏撲,結果撲下去喝是喝夠了,卻再也沒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