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跑出院子,她想找到子路,看樣子工廠不會開門了,王文龍和蘇紅不得見到,就隻有去勸說勸說蔡老黑,停止這種對打,但怎麼也找不著子路,而聽見有人在說:“王文龍跑了,王文龍拉著菊娃坐車從廠後門跑了!”西夏似乎不大相信這是真話,卻見人群呼啦啦擁近了工廠大鐵門,果然再也沒見廠院牆裏往外扔東西了。大門先是被人用石頭砸,發出哐哐的聲音,接著被人喊著號子往上抬,但大門沒有抬開,慶來就彎腰趴在牆根,雷剛踩著慶來的脊背和頭往牆頭上爬,爬上去了,咚地一聲跳下去,從裏邊打開了大門,人呼地擁進去。西夏順著人群一到大門口,她立即像架在了浪頭上,雙腳並不挨地就被擠進了院門,她看見那座二層的辦公樓的門口被巨木封死,院中和二層樓上已沒有了一個人。人群就在院子裏罵:“走了和尚走不了廟!砸,把這電鋸棚砸了去!”立即就一群人過去用木棍砸那三台電鋸設備。西夏第一回進這院子,院子到處堆放著木頭,電鋸棚裏的木頭有被解成一半的,解成薄頁的,解成木條的,木屑,刨花,鋸末一堆一堆。那電鋸就徹底被搗毀了,有人抬了一根原木去撞棚的立柱,撞了幾下沒撞倒,丟下原木卻抱起一大捆解開的木條就往廠門外跑。一個人這麼幹了,立即五人十人二十人都抱了東西往外跑,滿院裏的人喊:“拿!為啥不拿?他們不是富了嗎,我們也應該富的!”有的扛了木頭,有的抱了草繩,有的拿了大錘和鋸子,有的竟把樓前的鐵皮桶也提走,更多的人去院子另一座平房裏去扛那裝在了紙箱裏的地板條。晨堂在眾人衝進廠內的時候挑了他的糞筐也進來的,他已經不在惜他糞筐裏的糞了,用鏟子鏟著往大鐵門上塗,往辦公樓的一樓窗子上塗,黃蠟蠟的臭屎令人反胃惡心。正當他將一鏟糞拿著去塗在食堂門口的水缸上,身後一時沒了鼓掌聲和叫好聲,扭過頭來,滿院的人都在搶拿財物,便頓時丟了糞鏟,從食堂窗口跳進去將那瓷盆鋁鍋,銅勺鐵壺抱了一懷,又從窗口跳出來,一邊往糞筐那兒跑,一邊有東西掉下來,叮咣咣惹人。已經有婦女眼紅了晨堂,問:“哪兒的?哪兒的?”伸手就奪,晨堂拱著腰打轉轉,一腳將糞筐踢翻,倒出了糞去,遂哐地一聲將懷中的東西一盡兒丟進筐裏,說:“你還要?你還要?!”婦女就不奪了。
西夏在人群裏被撞倒了幾次,那麼多認識的人,她叫誰誰也不理,終於看見了蔡老黑和雷剛,還有那個留著長發的瘦臉男人和狗剩,四個人抬著一根粗木用力去撞電鋸棚的柱子,她跑過去抱住了柱子,說:“蔡老黑,這是犯罪啊,你再不製止,今日還要出人命哩!”蔡老黑說:“誰叫他王文龍不敢見群眾?你不讓群眾出氣怎麼辦?讓他跑麼,帝國主義反動派夾著尾巴逃跑了!”他哈哈哈地大笑起來,雷剛狗剩和那長發瘦臉也都哈哈大笑,把粗木放在地上,說:“我們可以不撞了,但群眾是自發起來的,能製止誰去?什麼是怨聲載道,什麼是天怨人怒,他王文龍來看看麼,他吳鎮長也來看看麼!”電鋸棚的柱子終是歪斜而沒有倒塌,但有一股煙冒起來,棚南角的刨花被點著了,立即烈焰騰空,黑煙彌漫了院子,西夏同所有的人都咳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