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隻字片語中,我聽到了毫不掩飾的關心。

藥汁是溫熱的,他喝藥吃飯都這個習慣,決不會太燙,也不會太涼。師父曾經說藥要趁熱喝,他就抵死反駁太熱了容易燙傷食道,反而對身體不好。藥熬得再苦也不會讓我們加糖加蜂蜜,說是會減弱藥性。

這些醫術上的道理,他向來得理不饒人。

“怎麼,是不是很難喝?”

我乖乖地躺在他腿上,不想就這麼下來,於是慢慢地一點點地下咽。因為不好意Ψ

“也是也是!”又一人附和著,一兜手抽走了小丐手中的曆書。

“老牛你也真是,偷什麼不好,竟偷了本曆書回來,那些識字的根本不願與我們打交道,又怎麼賣出去。”

“要你管,賣給鎮北禿頭李,讓他轉賣不就成了。”先前那人狠狠錘了旁邊一下,把書本塞進懷裏護著,轉手就走。

算是熱鬧湊完,於是一群乞丐一哄而散,四處歸了自己的窩。

有的三五個一順道地離去,邊走還邊留下了些微的對話:“那娃兒倒怪,識字好像很多,卻偏偏是個流浪兒;是個男孩,卻要做女孩打扮……”

那聲音本小,可是剩下的小丐縮在牆角落裏,肩膀輕輕抖了抖,又縮得更深了。這鎮子不大,地上的石板鋪得十分疏落,正月的風吹過一陣,卷起了許多泥土。饒是小丐藏身的牆角狹小,也是阻不住寒氣,他隻能緊緊抱了膝蓋,縮著發抖。

又是一陣腳步傳來,兩個南楚兵丁打扮的人從街道那頭走來,一路打著嗬欠,一路嘮嘮叨叨地抱怨。

“哎,我就說嘛,當兵雖能拿糧餉,可是天天這麼早起,還要當差,上頭什麼時候叫,你就要什麼時候到。哪裏有在家務農時的清閑,農忙時雖然忙了些,可是閑起來至少能睡頓好

覺。”

“……大哥,你認得字不?這畫上的女娃兒誰啊?這麼可愛,怎麼上頭查得這麼緊?”

先頭那聲音頓了頓,才壓低了道:“你腦袋壞了怎的?一月前國都衡陽那場屠戮沒聽說?”

縮在牆角的小丐把自己縮得更緊小了些,幾乎把全身都縮進了破氈裏,那兩人已經走得近了。

“你是說……衡陽林大將軍府?”另一個聲音疑惑了片刻又續道,“你說……林大將軍真的叛國了?”

“你問我幹嗎,國君同國師不是都這麼說了嗎,那自然是真的,殺千刀的衡陽林家,不幫著我們的九陽聖教,竟然去信北燕的白衣教……活該他家被剮。”

兩個兵丁已經到了街對麵的公文榜前,一個取出懷中捂著的尚溫熱的漿糊,另一個拿手抹了些塗在一張麻黃的紙上,高高地舉上牆去貼。

抱著漿糊的人突然又問道:“……你怎麼跑話題了,我剛才還問你這女娃兒犯了什麼王法了,你怎麼扯到那家逆賊去?”

粘畫的人用力地拍了幾下,把畫粘平了,這才回頭低聲道:“你腦袋真的壞了?這女娃兒就是林家的遺孽。一月前,司徒國師圍了逆賊府邸的那時,不知怎麼給她跑了的。好不容易逼著伺候過那女娃的丫鬟描述了她的相貌繪了像出來。現在其他郡縣裏都已經張榜貼了畫像,就等著捉了。”

另一人倒抽一口氣歎道:“這就是那個聞其才名不見其人的衡陽第一小才女林海如?林家護她跟護什麼似的,見外人都要隔著幾層簾子……”

“小聲點!”先頭那人左右看看,見到一個披著破氈的少年小丐在對麵牆角,似是睡了,鬆了口氣,扯著另一人匆匆走了,一邊走一邊留下隱約的說教,“如果你還想過安生日子,就別用這麼崇拜的口吻提起林家的人……”

待那兩人走遠。

小丐抬頭,目視街對麵的高牆。

牆上一畫,畫中女孩身著鮮豔宮裝,唇如刀削般薄,眉如柳葉般淡弱,鼻子小巧,眼大如星,雙頰圓鼓鼓的白嫩。旁邊兩行字:“白銀一百兩,賞獲林家遺孽林海如者,生死不限。”

那小丐微微鬆了環抱的雙手,低頭從破氈中看進去,隻見到一身無法辨認出原樣的汙糟。

“雖然隻像三四分,而且還以為我是個女娃……但南楚到底還是不能呆了。”他喃喃地說道,攏了攏破

氈,挨著牆角緩緩行遠。

地上,遺留了數滴隱約的水漬,緩緩滲入凍硬的土中。

*********************

二月,天氣稍暖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