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起來,打開門。看見母親憔悴的麵容。彼此對視,忽然心中無限酸楚。
每日母親過來看我是否掀了被子,怕我著涼。這些我知道。畢竟這些日子我徹夜失眠,已經一個禮拜。聽見母親起床並走過來,我立即關等,比上眼睛裝作沉睡。我能夠感到母親輕輕撫摸我的臉,為我拉好被子,偶爾兀自說一些令我錐心難過的話。她起身回主臥室,我卻每每忍不住鑽進被窩裏痛哭。卻一絲聲音也沒有。那天大概是想著莫名其妙的事情沒有關燈,被母親察覺。
我緊緊抱著母親,分明感到洶湧的淚水自胸腔底部奔湧出來。自父親離開之後,母親日漸平靜。多年不見她的眼淚。隻見她以我成長的速度迅疾衰老。
自二診過後母親看到了我一塌糊塗的成績。起初會失去控製地罵我,像小時候偷懶不練琴被她發覺過後遭痛打那樣,後來她漸漸不了。我想那是她對我放棄希望。班主任總是找個別同學單獨談話,我自然逃不脫。那日從晚自習開始一直談到下晚自習之後很晚。也是十禾出事之後不久。我情緒極不穩定,對班主任的態度不算恭敬。可是她很和氣,是長輩的姿態。她問我有什麼打算,我反問她,你說我怎麼辦?我他媽的一進教室看見那些玩兒命做題的人我真他媽想吐。我真沒騙您。我一看書就氣緊。你說我怎麼辦。你以為我不想好啊。
說到後來我簡直泣不成聲。我以為她肯定一個耳光給我抽過來,但是她特別鎮靜地聽我說完,她說,都罵出來,都罵出來,罵出來你就好多了……我知道你心裏沒別的你就是積鬱太久……好了沒事了。
那晚班主任特意送我回家,怕太晚不安全。她在車上輕輕撫摸我的頭,說你這孩子,什麼都好,隻是……太強了。我心中其實充滿感激。可是不知表達。隻是窘迫地將頭轉過去,看車窗外火樹銀花的暖暖夜色一閃而逝。
回到家的時候,我推開虛掩的門,母親坐在黑暗的客廳中。我看著她靜默的剪影。良久之後說,媽,我回來了。母親扭亮燈,我看清她鬆散的發髻。她說,噢你回來了。廚房裏有熱牛奶,喝了快去洗澡。該睡了。
我說好。
然後轉身進廚房。眼淚一下子就落。
十禾醒來的那天我去醫院看她。幾天未進食,臉上蒼白沒有血色。她說,一下地站著就頭昏,完全沒有重力感。那會兒她父母出去了。我在床邊坐下來,突然找不到話說。幾日不見,仿佛隔了很多年一樣。我們看著窗外一點點沉下去的天色。輕輕呼吸。盡量避免彼此的目光相遇。
6
我尚且還知道你是堇年。也知道我們過去必定非常親密,有過許多事情。因為我看到你我覺得熟悉。可是我們過去具體有些什麼事,我已經記不起來。真的。那天早上我昏迷之中感到人們拉我,使勁推搡,最後被拖下床,我知道我的頭撞在床頭櫃的棱角上,卻不疼痛。這些是母親告訴我我才想起來的。這是種瀕死的體驗。我感覺到了我身體裏的另一部分。就是靈魂。真的非常真實。你肯定不信。我身體上沒有任何疼痛,但意識存在。
堇年,這樣的體驗鮮活並且恐怖。前所未有。我的大腦現在是這樣混沌,非常昏重。我在這之前一直思索,一直懺悔我的罪,然後我就漸漸陷入了毫無知覺的沉睡。我感覺到我的靈魂浮在身體上麵,甚至能夠俯視一屋子的人推打我的身體,非常用力。他們還在罵。但我不感到疼。⑥本⑥作⑥品⑥由⑥思⑥兔⑥網⑥提⑥供⑥線⑥上⑥閱⑥讀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