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的很難解釋的。我現在不願意去想任何事情,也沒有力氣去想。很多事情我已經記不起來,但我還記得你們每一個人,以及模糊的往事的影子。可他們的細節,我已經不記得了。
我的痛苦消失了。而痛苦的不存在,竟然讓我如此的不適應。本來以為重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而現在覺得,它比背負記憶還要無措。
那天整個病房裏十禾一個人在說話。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窗戶外麵。我就這麼一直聽她說。她似乎是想把她還記得的話都要說完。她的平靜的渾噩的狀態,在我印象中非常深刻。這個孩子已經不記得我了。她不會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們一起看過的長長的落日。不記得荒草地裏我們闃靜之中的猛烈呼吸不記得她是怎樣在一場大雨過後倉皇逃循的。她真正走了,而我繼續留在這條綿長的路途上瞻仰一段段浮華慘烈的生命背後一段段濃墨重彩的疼痛。
惟能自知。
十禾能夠站立起來不再有失重感了之後,她做的唯一一個決定是退學。我看到她的母親徒勞地來學校收拾東西。我幫著她把十禾的書一本一本摞好。她的母親對我說謝謝。我看著她吃力地提著一大袋書,便忍不住上前說,伯母,需要我幫你嗎。她看定我,說,謝謝了。不用。你快回去上課了。……堇年,十禾的信在你那裏吧。替我們保存好。十禾對我們說過,隻有你才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她是真的很喜歡你。我替她謝你了。
回到座位我看到旁邊空蕩蕩的座位。分明覺得十禾的笑容和深刻憂鬱的麵孔還清晰得毫發畢現。我隻要一抬頭就能夠記得。
到了三診。生命在最需要頑強的時候卻出現搖搖欲墜的姿態。有時候做題做累了,困倦之中一抬頭,看到沉沉落下的鈷藍色天幕。這樣的目光很久都收不回來。
我想起這樣古老的黃昏裏母親拉著我的手在長滿苜蓿和青萸的小徑上散步。夏日清朗的空氣中彌漫著的各種植物辛辣飽和的香氣。夜色極處出現清淺的銀河。星辰以溪澗在流瀉中突然靜止的寫意姿態凝固。縹緲似一切孩童夢境中的忘鄉。那是十年以前空氣汙染並不嚴重且我的視力沒有被書本腐蝕的時候。能夠清晰辨認出天狼星主星旁兩顆小星的時候。現在我戴著啤酒瓶底一樣的眼鏡力抄寫黑板上滿滿的複習提綱,希望自己盲掉。每天隻見教室裏黑壓壓的人頭,考數學的時候我承認我真的很遲鈍。我看著所有匪夷所思的問題,我覺得手抖。考完的時候我都快絕望了,不是因為沒考好,而是那種頭腦瀕臨休眠一樣的鈍重,仿佛十禾所描述的藥物作用。幾天之後知道了成績。我看著那些如果當作百分製來看就比較接近及格的成績,想起的,就是母親憔悴的神情。
開完家長會那天,母親回到家來已經是一張如被冰霜的臉。家裏氣氛一下子變得不寒而栗。她看著我,然後抖著手把那張成績單扔到我的臉上。堇年。我真的仁至義盡了。你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麼嗎。你就這樣傷害你這個當媽的嗎。然後她一腳踹在我的脛骨上。一陣劇痛。良久的對峙之後,母親見我又強著不說話,一個耳光抽過來。耳朵裏開始轟鳴。我最終還是說,行了,你別打了。
7
後來她歇斯底裏地吼叫。動手。我像一隻物一樣躲閃,蜷縮,發抖我失去內核的身體。
記憶中自父親離開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母親情緒很壞。那時我不過7歲。放學很早,回家之後見到她滿是煩躁與隱忍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