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跟著他出去,一路上有穿工作服的人給父親打招呼,他們都新奇地打量著我,說,這是你的女兒?長這麼大了!五湖四海的口音。我甚至看到了那個司機,和一群人在角落裏抽煙,笑談。

隨父親在職工食堂剛吃飯。這裏都是漢人,有豬肉吃。父親和同事們閑談,我感到餓,隻是靜靜吃自己的,不說任何話。午飯過後四處走走,沒有走遠,就在礦區的辦公樓附近。鑽井架尚在更遠的地方。四處是陳舊的樓房,水泥都已經變色。或者就是一盒盒鐵皮屋,非常單調。

第二天走遠了一點,走出生活區,就真正踏在了大片大片的黃沙之中。風沙非常大,我的嘴唇和皮膚全部幹裂蛻皮。那種真正杳無人煙的沙漠裏,彌望著無盡起伏的沙丘,突然感到真正的絕望和孤立。

村上說,人的一生應該走進荒野,體驗一次健康又不無難耐的絕對孤獨。從而發現隻能依賴絕對孤單一人的自己,進而知曉自身潛在的真實能量。

隨工人們走回生活區,父親焦急地站在大門口等我,見到我就責備我不該一個人就跑那麼遠,沙漠裏容易迷路遇險。下次去要穿上工作背心,萬一走丟了救援的人才能很快發現你。

在父親那裏呆著的日子,我沒有任何事可做,每天穿上鮮紅亮黃相間的工作背心去鑽井區附近的沙漠裏行走。黃沙湮沒我的每一步足跡。回來的時候翻閱地圖,發現阿爾泰山腳下一個叫禾木的小鎮。突然我就告訴自己我想去這裏。憑直覺確信這裏是我要去的地方。

就這樣在父親這裏逗留了五天之後,我告訴他我準備繼續旅行。

是個倉促的決定,畢竟這裏的乏味枯燥超出我的想像。夜晚關上窗子會悶死人,但是打開窗戶會有風沙灌進屋子來,感覺灰塵落在你的眼睫上。蒼涼至極。父親也睡了幾天地鋪,他執意以這種方式償還心中的內疚。

臨走的那晚,我和父親進行冗長的交談。在黑暗中用言語安慰靈魂。彼此清楚在天亮之後就要告別。父親像天下一切小人物那樣無止境地向我訴說他不幸的生活。

你母親有沒有再婚?

沒有,她一直很獨立。

你生活中沒有什麼困難吧?當初本來我有義務負擔撫養費。但是你母親對我說,各自的生活都不容易,孩子她可以獨立撫養。她堅持不要任何撫養費。我告訴她今後萬一有什麼意外或者你上學需要錢,她可以隨時找我。你母親真的很不容易,這麼多年,她從未找過我尋求任何幫助。

她也許是找不到你。我輕輕說。

你明天真的要走?

是。我不喜歡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回家還是……?

不。暫時還不打算回去。在新疆旅行之後再考慮回去。

父親歎著氣。你還是這麼強。然後他從抽屜裏拿出一疊錢,說,路上小心。我告訴他不用,母親給我相當一筆錢。↓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拿著。他語氣非常堅決。

後來我們又陷入沉默。晚上無法入睡,走出小屋,夜風正緊。晴朗的夜空,星光抬眼可及。心中充滿深淵一樣闃靜的悲。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在這個世上,我隻對離別抱有無限熱情。

巧的是,那個司機又將去烏魯木齊,於是父親讓我再搭他的車。我上車的時候,他那樣明朗地朝我微笑,說才過幾天啊你就要走。我沒有說話,坐在沙漠車高大的副駕上,看著父親向我道別。引擎轟鳴,車窗為了防沙緊閉著我已經聽不見他的聲音。唯見他動情的麵容。這一離別,不知道又何時才能相見。我轉過頭,心中非常不舍。有衝下去的欲望。手握著車門把,顫唞不已。但是我最終沒有擰開門跳下車。車開走了的時候 ,我回頭。看見父親還站在那裏,一身孓然。他顯得那麼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