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艱辛的行走之後累得不行。走向最近的一件木房子。敲門。這仿佛是某部神話或者電影裏的情景。門被打開的時候,我驚訝至極地發現站在門口的是一個白種女孩。但似乎也有東方血統。非常清澈的麵孔。淺棕色的長發編成辮子垂至腰際。有著高寒地區的人們的普遍高大,但依然看得出來是非常年輕的少女。衣著和當地人一樣樸拙。我看著她藍色的眼眸,如同旅途之中見過的高山湖泊。寂靜並且清澈。非常熟稔。
心生好感,覺得安全。我比手劃腳地向她表示,我可不可以在這裏留宿?
她微笑著說,好。
我沒有想到她還會講漢語。後來的交往中我知道她會說一些簡單的漢語。
拉拉衣加。三弦琴的意思。這是你的名字嗎,衣加。真美。
就這樣我隨她進屋。非常窄小而溫暖的空間。她牽著我的手,我環顧房間,正屋的牆上掛著一把三弦琴,我知道那是俄羅斯古老的民族樂器。她對我說,這是外祖母的寶貝。她是俄羅斯人。所以我的名字就叫拉拉衣加。就這麼簡單,沒有其他。
房子全部用原木搭建而成。散發著森林的清香。窗子和牆縫透進一束束細細悠長的昏黃光線。由自家手工製作的寬大毯子,手感溫厚。她把我領進她的臥房,極為簡陋。兩張木床之間剛好側身通過。她說平日裏她和外祖母一起睡。外祖母不久就會回來。我把行李推到床腳邊的角落裏。和她一起走出去。
我們坐在灶邊,衣加忙著燒火煮食。跳動的火光映在她溫潤的臉龐上。我們不說任何話。
不久衣加的外祖母便回來了。扛著一大袋薯。看到我略微震驚了一下。我拘束地站起來,向她行躬身禮——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可以怎麼做。衣加走過去接過袋子,用俄語向老祖母說著一些話。祖母向我微笑。真正的俄羅斯老太太。臃腫肥胖的身體,麵色紅潤。淺黃的大辮子花白。
老祖母走到我麵前,用我聽不懂的語言熱情地說話。衣加說,外婆很歡迎你。她很喜歡你。
那晚我們一起吃飯,席地而坐,手抓牛肉和土豆泥。非常美味。饑餓太久,我狼吞虎咽地吃著。抬起頭來發現祖母憐惜地望著我。喃喃自語。衣加的麵容憂鬱起來。
晚上非常寒冷,我與衣加睡在一張床上。外祖母發出均勻的呼嚕聲。我非常疲倦,卻整夜無法入睡。輕輕一動,木床就嘎吱嘎吱搖晃。我不敢輾轉反側,怕吵醒衣加和外婆。淩晨的氣溫大概隻有幾度。我不得不拚命裹緊棉被蜷縮身體。窗下有牛兒低聲叫喚。
思維平行著像鐵軌那樣往深處延伸。觸及遙遠的有關家的事情。
我暗自計算,離開家已經兩個多月。母親是否會苦苦等待我的歸來?是否會在每一聲門鈴響了之後都欣喜地站在門口以為是我?是否像我一樣體驗了真正的絕對孤獨之後開始懷念親人的意義?父親又在哪裏呢。十禾呢。
我就在這邊境的村莊,在這寂靜無聲的夜晚裏想念你們。
有時候明白人的一生當中,深刻的思念是維係自己與記憶的紐帶。它維係著所有過往,悲喜,亦指引我們深入茫茫生命之途。這是我們宿命的背負。但我始終甘之如飴地承受它的沉沉重量,用以平衡輕浮的生。
我這樣想念你們。
清晨,遠鎮有著熹微的晨曦。霧靄繚繞在林間,視線因此迷離起來。衣加和外婆先後起來,開始忙碌各種事情。我局促地站在一邊,問有沒有什麼事情我可以幫忙?衣加笑著說,沒有,不過願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放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