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時候她又堅持要回宿舍去住。她回去時宿舍一個人都沒有,長久的空床都被宿舍其它人用來堆東西。她犯困,煩躁地抓起床上別人的衣物扔到一邊,倒頭便想睡,未想到被窩那一股潮黴混合著灰塵的味道叫人嗆鼻,睡不下去,又打電話給我,隻說她想要幹淨床單。聲音有淚意,極無助。

我急急忙忙抱了一疊幹淨的床單被套跑過去,又打了一壺開水,眼巴巴地在她宿舍門口等著給她。

她邋邋遢遢地走出來,拿過床單被套,放下水壺,在我麵前捧起棉布,把整張臉都埋進去深深地吸氣,末了,輕聲說,曬得挺香的嘛。她又笑了。身上還穿著我給她買的衣。

我說,好好睡覺,好好睡覺,一切都會好的。

她還是笑,答我說,誰說我不好了?

她道了再見,就腳步輕輕地回了宿舍。

她住學校那段日子變得收了心,每天按時來學校上學。我見麵就叫她姐姐,她也樂嗬嗬稱應,嬉笑打鬧幾句,甚得開心。

也不知是否她身邊人多繁雜叫她厭煩,但凡她在學校,我們便過初中生般兩小無猜的俏皮日子,上課無聊的時候溜出教室來一起去小賣部買茶葉蛋吃;中午下課了嫌食堂擁擠便在水果攤上買西瓜和煮紅薯來當午飯;也一起租老電影的錄影帶偷偷拿到學校的廣播間去放著看,她總說很悶人;考試要抱佛腳,她便破天荒和我到 圖書館自習,很偶爾地在操場走幾圈,或者上街竄竄,在小巷裏找餐廳吃她的家鄉菜。偶爾會到我的公寓來徹夜看電影,喝點酒。

那時她甚是喜歡唱歌,被一家電台看中,經常去錄音,有時也做廣告,我便陪著她去,有次在路上的時候她興致很好,給我講一些她見聞過的噱頭,說上次在排練廳見到的一個看上去挺有來頭的驚豔美女,嫻靜地坐在那兒;結果果真“挺有來頭”,坐下不久便不停有演藝公司的男人們按職位高低先後過去調情。子君一邊講一邊模仿著當時情景,伸手搭我肩膀上,臉也湊過來作調♪戲狀,她臉上的細細汗毛都觸到我皮膚,我心裏竟陡然狠狠地咯噔一下,表情都僵硬。自然,這點噱頭她是不知道的。

那夜散步,倒影在江岸的萬家燈火似翡翠琉璃,在夜色水波中輕輕搖蕩,景色甚美。一個阿姨擺了攤子拍照,快速成像的照片。她興致很好,要拍照。我笑,說她俗,把相機拿過來,拍了我們兩人在路燈燈光下的影子。

兩隻影子靠在一起的,斜斜長長地映在地上,看上去極有深意可細細品味。是若即若離的兩個人,卻在彼此生命裏有倒影。不言朝夕。

她把這張相片放進手提包裏,說,我喜歡這張照片,我會記得這個晚上。

半個月之後,她跟男友又複合,回到了他家去住。

我的公寓還是那幽暗模樣,陷在一片嘈雜的市井中像一塊漸漸下沉的安靜荒島。

夜裏有時候心事沉沉睡不著,起來聽大提琴,伏在書桌上蒙著字帖練鋼筆字。寫著寫著困了,才能倒上床去入睡。白日裏常頭疼欲裂。

在學校又不怎麼能碰見她了。陸續地還是會在一堆朋友們吃飯聚會的時候碰見她,她亦習慣與我坐一起,總對我說,還是和你開心啊,還是和你開心。

我回她,那是啊,那你就回我公寓來一塊兒快活啊。

她便笑著說,沒問題,隻要你讓我高興了,什麼都好說。

姐姐,你這話可是地道的嫖客的語氣。

誰嫖你啊。

兩個人便打鬧起來,沒心沒肺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