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時節的夜晚裏漸漸彌散開來的暗藍色天光會隨著很舊很舊的風迅速變濃。我在燈光煞白的教室裏看書和做題,抬起頭來眼睛會因為疲勞而出現幻影,那種一條一條的刺痛的影象,然後埋下頭繼續做,心裏麵什麼也沒有。

周而複始,周而複始,每一天都時一模一樣的。我記得剛進高中時,一個又高又漂亮的女孩兒對我說,被窩是青春的墳墓,隨後是她放肆的笑聲。這句話很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腦海裏一直沒有忘記。

我已經離開家了。這個學校一到周末,所有的孩子都提著大包小包回家,他們的父母殷勤地為他們敞開本田車的門,拎過包牽上車。

我收拾好東西回寢室,安靜地生活著,安靜到有風的下午,我站在運動場的看台上眺望黑色欄杆之外的郊區,瘦而好動的男孩,小飯店寫著錯別字的招牌,垃圾車轟轟得碾過去。常常一直站到天色漸晚,天空中出現絕美的雲霞,我才離去。風卻一直留在那裏,廝守著有時候我疼痛的記憶驚惶擠出的一滴眼淚,花朵一樣搖曳著。

有本書上說,寂寞就是你有話想說的時候沒有人聽,有人聽的時候你無話可說。

2003年,在秋風恰至的時候我在無盡惶惑之中進高二,文科。

同桌是個很不簡單的孩子,曲和。年級裏很有名,看了許多書,把自己的文字打成漂亮的印刷體,大本大本的放在身邊,有著天真的笑容。還有許許多多的文科生,非常勤奮向上我看著都感到害怕。

我一無所有了。當我開始決定好好地找飯吃,我就放棄了所有的追逐。犧牲了很多自由去換取另一個自由,最終得不償失的後果讓我不堪一擊,我既寫不出讓老師們可以不吝嗇分數給予的高考八股,又寫不出我期待的表達柔軟而精致的文字,最終庸庸碌碌淡淡然然悲悲戚戚地被遺忘,我看著它們,心疼如刀割,淚水久落不下。

曲和是前衛少年雜誌的記者,有大疊大疊的樂評雜誌和大摞大摞的CD,寫大篇大篇有意思的東西,看大本大本的哲學書比如那本不是人看的薩德的《存在與虛無》。我覺得我一無所有,我買不起那輛意大利產的概念車,買不到我想要找的電影《夜幕低垂》,我站在聲色犬馬火樹銀花

寶馬香車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在夜晚熙來攘往的人群中看著店子櫥窗裏的一件很傑作的上衣,色澤華麗沉靜一如我過去的年年歲歲,裁剪異常精彩,我看著1588的價碼,望而卻步的心情就像我初次麵對感情時的膽怯。我買不起,得不到,如此而已。

站在還有兩天就滿十七歲的無名悲哀上,我感到我塗抹著悲劇色彩的生命被陰影吞噬,就像一部分少年,惶惑,並一再懷疑。

我開始現實。

我看著操場上那些高三的孩子因為不用穿校服而顯得明媚張揚的樣子,人人都是一張寂寞的臉。我覺得說出“我高三了”這話一定非常驕傲,但我還沒有。我雖然已經安靜地去一道一道地解數學題,聽課時用鋼筆行楷記筆記,下晚自習後伴著常常沒有月亮的夜色輕輕回寢室。衝澡,上床,繼續看書。聽一張大提琴,然後入睡。生活得那樣單純,近乎局促刻板的平實具體。聽著樓下有女生撥吉他得聲音我可以突然覺得難過,那把音色響亮的吉他躺在櫃子裏,清晰的記得換和弦時左手和指板摩攃而生的極似哭泣的聲音,像是一種控訴。媽媽周末打電話給我,要努力啊勤勤……我在電話這頭用很溫和的聲音回答恩我會的媽媽你放心。但是抬起頭被穿堂而過的疾風刺倒,並看見我的青春這條路的盡頭有黑色的洪流提前洶湧而來,時光拉著我在這頭迅速奔跑。這條路越來越短越來越短,我非常地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