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和有著許多最近一期的旅遊雜誌,捧著它笑容天真地說我想去哪裏哪裏,我覺得看這種書比自虐還可怕,曲和也有同感。我剛剛能夠心如止水,死寂。我不能像她那樣桀驁地寫東西,用漂亮的措辭非常優美地把中國教育剮得體無完膚痛快淋漓,然後愉快地寫下“我們單薄地青春……”最後是漂亮地批語和同樣漂亮的分數。我從小就隻會寫“李白的詩歌表達了對祖國大好河山的熱愛”。我看著這些空洞無邊的東西已經非常平靜了。我的青春已經不再單薄,它已經厚重地踩過我抽身離開,剩下我緊緊擁抱著疼痛的理想。於是我寧願隻關心我得飯卡上還有多少餘額,錢包裏有幾張票子還夠不夠我買張

神州行來給SKY發短信。就像我對曲和說我太愛大提琴了我怕拉不好褻瀆了它所以寧願不拉,曲和說你丫有自知之明。

因為我們都如此輕易地走到了別人的光環和陰影的籠罩下,愚蠢地聒噪,還堅信這是自己的優點和價值所在。而我淡然地堅持以蒼白的語言盡我所能刻畫出理想與現實之間的敵對,以及內心深處庫存已久的冷漠與希望,決絕與妥協。真實真實再真實。青春,我可愛的青春。

曲和寫著長長的有關中世紀文藝複興時期理性與感性的探討,把所能認識的哲思滲透進去,表達人文關懷,在晚自習的時候拿給我看,寫得很好是能得分的作文。我看了覺得難過也就是為自己難過。因為一再告訴自己看現實,看高考,看成績,看排名,其餘山崩地裂世界末日都與我無關,於是我曾有得澎湃的思想在不堪寂寞之中倏然消失,剩下我一個空殼,一個漸漸癟下去的球,滾不動了。於一個孩子,這是最大的悲劇,一個真實的普遍的悲劇。個人的悲劇對曆史不過是一行語焉不詳的斷句,時光白駒過隙,我們作為人類欲望這出壯闊的悲劇中沒有野心的小人物,有理由對記錄,對由詞語構成的曆史產生懷疑,但是畢竟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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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屈指可數的幾篇還算寫完了的東西之中,我總是重複不斷地提到十五歲那年的離別。那是我心中完美的一道烙印,時時灼痛。

我記得以前張揚的日子。蜷在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一天一天地看雲,且聽風吟。耳朵裏塞著金屬,或者你愛我我愛你的情歌,瘋一樣地寫桌麵文學,桌上牆上滿是我的筆跡,為此賠了學校不少錢。還有和朋友傳紙條。放學之後壓馬路,十分鍾可以回家的路途我要走半個小時。那些昏黃的日日夜夜,我牽著靖的手走在日落的坡道上,與年輕的幻想相遇,詢問快速流逝的光陰,心裏無比平靜地蔓延出憂傷,開滿學校後麵的山岡。荒蕪的風把我包圍。

我知道我還沒有到生命隻剩下回憶的年齡,我一邊戀戀不舍地回首,一邊沾沾自喜地前瞻。惟獨冷漠地麵對今日。這是怎樣的可悲。回到家裏看著母親疲倦煩躁卻滿是容忍的麵容,心疼不已但是緘默。我是她雙手種出的麥子,我怎麼忍心告訴她我真的想離開了,我真的不想再去學校了,我常常不做作業,我夜夜在鎖了書房門之後從來不會看書,我隻是關掉燈,推開窗戶,坐在七樓的窗台上一根一根地抽煙。我常常深夜不想回家,無法忍受專斷的家庭,我寧願選擇自殺作為反抗。那個春天我在花園高大喬木下麵呆過很久,一地的眼淚。城市裏許多我十五年了都沒有到過的小街小巷在那段日子被我一一踩過。也曾經在最糟糕的夜晚放學不回家,我深愛的人把我攬在肩膀上無聲哭泣,寧願回家之後挨罵也不想走。我熱愛這個黑暗中的城市,我坐在窗台上,凝望在我腳下匍匐行走的人們,疲倦而匆忙。還有星辰一樣的燈光綿延到黑暗深處。天色漸晚。在那些夜裏,我總是覺得自己像一個年輕的王,穿著華美的袍,站在懸崖上歌泣。腳下有眾多的子民,都是自己的影子,天真的落寂的善良的罪惡的。像是一場紙醉金迷的盛大演出,靈魂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