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我聽見淳悟似乎在呢喃些什麼。
小花停下腳步,刺眼似地抬起頭望著他。
兩人就這樣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始終凝視著彼此的臉龐。
小花輕巧地坐在春陽普照的長椅上,小小的雙手在膝蓋上並攏。她歪著頭露出虛弱的笑容,雙腳懸空擺蕩,隻是專注地仰頭看著淳悟。淳悟在她的腳邊蹲下。
公園裏空無一人,隻有一手拿著巧克力的我從樹蔭下看著他們。由於錯過了起身或是打招呼的機會,我隻好無奈地坐著注視淳悟的臉龐。那是一張不曾在我麵前露出、宛如孩童做錯事被逮到般的晦暗側臉。他祈禱似地低下頭,肩膀微微顫動,我才二這麼注意,淳悟已陡然將臉埋在小花的膝蓋上。
「媽……」
握在手中的巧克力因為熱度而開始融化,帶著難受的燥熱,我的臉頰也開始轉為赤紅,我用可怕的方式一把捏爛變軟的巧克力。
淳悟自小花的膝蓋上抬起頭,這次轉而將臉埋在她那扁平的胸`前。小花不發一語,臉上浮現出無力的表情,她那朱紅的唇辦亦緊抿。淳悟伸手環抱住小花纖瘦的嬌小身軀,這一次清楚地念了出來。
「媽媽——!」
小花臉上的寂寞微笑愈發加深。
——記得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在這座公園見到腐野學長推著二口輪椅,一位表情險峻的削瘦女人坐在上麵,女人滿腔怒火地頻頻怒罵,他則麵無表情,顯得冷酷而黯淡。現在回想起來,那表情和腐野學長獨處時的側臉驚人得相似。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十年。
沒錯,當時也是在這座公園。
然後現在,腐野學長埋在弱不禁風的親戚女孩胸口前並緊緊抱住,連聲喊著媽媽、媽媽、媽媽。小花的笑靨隨著每聲呼喚加深,展現出不像小孩所有的包容力,自上而下溫柔地撫摸著緊埋在自己胸`前的養父頭頂。我將手中融化的巧克力扔到地上。誰是大人,誰才是小孩?年幼女孩的瞼上,競洋溢著幾乎母性的慈愛笑容……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異常景象。我不想再知道更多,也不想去思考,現在的我完全沒有辦法理解。我站起身,像逃走一樣離開公園。從藍黑色大海傳來的浪潮聲仿佛在取笑我般,從身後緊逼而來。
隔周,我在某天的傍晚和小花碰個正著。
為了要不要在一二月份的赤字結算過後,自行辭職離開正默默步上裁員之路的拓銀這件事,我仍然猶豫而裹足不前。每天準時離開銀行後,也不想馬上回家,於是我將車子開上沿海道路,停下車一個人發著呆。獨自走到在短暫夏天時會成為海水浴場的海岸空地,看見一群穿著水手服和中山裝的國中生,以讓大人為之驚歎的活力興高采烈地玩樂著。
小花也在那群人之中。
一開始我沒有注意到她,因為難以將向來文靜乖巧的那孩子,與眼前玩得正起勁的活潑國中生聯想在一起。無論是男孩或女孩,全部爬到海岸邊一座白色沙丘上,沉迷在將破爛瓦楞紙當作滑橇,順坡滑行而下的無聊遊戲。當我遠眺那群孩子時,才發現大鹽本家的長男曉也在裏頭,他整個人看來成熟不少,容貌也更顯剛毅。以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而言,他毫不害羞地一再讓某個女孩子坐上自己的滑橇。仔細一看,原來那個女孩子就是小花。她發出開心的笑聲,瘋狂地反複喊著。。「曉!曉!這個好好玩喔!」曉也大喊著:「再玩一次!再玩一次,小花!」然後爬上沙丘,讓小花坐在自己的前麵,再次奮力一滑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