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臨死之前絕對會回到海邊,無論在哪裏。」
「我在體育館的時候……」
我抱著寶特瓶小聲說道。聲音細若蚊蚋,真的是十分微弱。淳悟銜著香煙低頭看我。
「怎麼了?」
「……不,沒什麼。」
「說吧,在體育館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說,或許家人就是可以死在一起的人。」
「是一個不小心一個人活下來的伯母說的。伯母哭得小孩子一樣,很吵。」
淳悟將香煙丟向窗外,神色不悅地喃喃說著:
「可是妳不能和那些人一起死,因為我去接妳了。」
我心想,那些人指的就是我的家人吧。我回想起四個人依偎在一起,被閃閃發亮的浪壁吞噬的身影,然而那記憶宛如影子畫一樣已經開始模糊。坐在副駕駛座上,我不知為何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
「我一直在找妳,用祈禱的心情在那棟體育館內找妳。」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唞。
「我心想一定會見到麵的。」
像是不想給人看到表情,淳悟將下巴斜向窗戶。
過了奸幾個小時才有來車與我們交會,就像是在夜晚海麵碰見的小艇。燈光接近,風微微波動,寧靜和黑暗再次籠罩而下。片刻過後看見了巨大的道路標誌,淳悟速度不減地轉向右邊。夜空此時變得淺灰,我知道始終分開漆黑海麵行駛、彷佛要持續到永遠的這個夜晚,終將迎向天亮。我內心湧上寂寞,同時冒出一股不可思議的冰冷期待,希望就這樣永遠待在車內,隻有我和這個男人活著行駛在這個世界的外緣。
不久後像是魔法解開一樣,夜空一點一點轉亮,從東方天空升起一道燃燒般的光芒。早晨的太陽仍帶著寒意,如同本能一樣,害怕大海的心情仿佛不存在似地稀薄了起來。白樺和落葉鬆的樹木蒼鬱茂盛,緩緩上升的煤氣將群山染成一片乳白色。兩人從西往東橫越遼闊的北海道,淳悟已經不看地圖,也沒有在注意道路標誌。啊,這附近已經是這個人居住的土地了吧,我如此心想著。和那個家庭一起待過的奧尻島惘若不存在般拋在身後遠去,我們定了幾十公裏的距離了嗎?
意識到這情況的我,早已經在夜晚時被帶進其它男人的地盤。我突然覺得,大概不會再回到奧尻島了。(—小花,妳要加油。小花,妳要活下去!)沉默寡言的爸爸最後的聲音也隨著霧氣被風吹得老遠,我像是沉在水底般又開始湧出倦意。
等到我下一次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明亮,哪裏都看不見如同幻影般的青白色月亮。盛夏綠意刺眼地反射著日照,藍天遍布大片層積雲,夜間筆直的道路曾幾何時也變得有許多彎道,或許因為是早上,對向來車絡繹不絕。
車子駛進綠油油的平原,片刻過後,突然有如海市蜃樓般出現了小城鎮,寂靜的灰色住宅相連成排,汽車放慢速度平穩向前行駛,緩緩駛下坡道時,漆黑大海在擋風玻璃前蔓延開闊,這與奧尻島被灰暗藍色暈染、浪花激出陣陣泡沫的日本海是不一樣的顏色。悠然湧動的海麵令人感受到其黏著,與其說是藍色,更像是沉澱後的深重黑色。四周圍好安靜,大群海鷗像是細碎雲朵,在晴朗的天空上盤旋回繞。
「這是鄂霍次克海。」
淳悟低語。他的眼皮低垂,看起來十分想睡。我擔心地問:「你想睡覺嗎?」他用撒嬌似的聲音回答:「嗯……想睡。」然後筆直地看著我。
將車子停在狀似荒地而雜草叢生的停車場裏,淳悟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他的虎牙尖銳,看來像是一個年輕的惡魔。他離開駕駛座,繞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像是抱著剛買的大型人偶般,恭謹小心地將我抱起來,衣服和頭發上的幹硬汙泥又碎裂落下,淳悟像是惡魔般抿嘴而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