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段(2 / 3)

又插一個。年輕氣盛的時候,無論喜怒都是壓不住的,有什麼都一定要擺出來給人瞧見,仿佛不這樣就不能讓人知道自己的利害,他也討厭自己這一點,可再怎麼討厭,他也還是藏不住。

他起了疑心,卻又不願意把文順塞到別的地方去——那就等於承認自己中了太後的機關——他寧可把他留在身邊,再另想十個八個法子來防住他。將計就計總比早早認輸有麵子……他還顧著這個。絞藤花桌上鋪著明黃厚錦桌布,永承把那穗子繞在指頭上,纏了又鬆,鬆了又纏,乜斜眼盯住了文順,見他囁嚅著,一句話都沒有,便知道他必是編不出來,忽然覺得好笑。永承有意戲弄他,便離了圓凳,兩腿就那麼屈著往前一跨,一步湊到他麵前蹲下了。文順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把頭偏向一旁,閉緊了眼睛,像是準備好了挨打似的。永承伸了左手,輕輕壓在文順的右手上——手裏還摸著那半塊碎碗蓋——另一隻手就去扭他的下巴,迫他把臉轉過來。指尖觸到的皮膚卻是滑溜溜的,忍不住多摸挲了兩下。永承心裏戲謔地幹笑了幾聲,頗有些輕薄的意味,湊近文順的耳朵,帶著一絲笑意悄聲道:“那串珠子明明是朕不小心拉折了惠妃的,才收在盒子裏,許了她個新的——都是端陽節那會兒的事了,你又上哪兒再扯散一次去?”

永承等著看他被揭穿之後的尷尬和慌亂。他並沒讓他失望,文順迅速地聽懂了他的意思,瘦弱的指頭立即在他掌心裏抖了幾下,麵上的血色唰地褪了,隻留下兩片像要腫起來似的、不正常的紅。文順低低地垂下眼睫,他離他太近,以至於因害怕而輕聲發顫的呼吸清晰可辨。永承厲聲斥道:“你以為朕什麼都不管不問,就不曉得你們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麼?有祿那混帳東西朕早知道他!隻差逮個人贓俱獲,沒想到他還有個幫凶!果然內賊難防,朕要再不發話,這整座皇宮不都被你們這些手腳不幹淨的奴才搬空了!”沒想文順聽得這話,竟抬了頭,高聲辯道:“皇上這話實是冤枉奴才們了。敢在這兒偷東西,可是不要命了麼?您若是不信,大可命人搜奴才們的身,要搜得出贓物,您盡管把奴才活剮了,奴才再沒別的話說。”

永承突然感到強烈的,被挑釁的危機感。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和他講話,他是帝王,手裏握著千萬人的生死,他一個人就是這所有人的主宰者。慢說太監不過是隸屬皇室的奴仆,就算是九卿大員他的親叔伯,也從沒人敢頂撞他。但文順的每句話都令他感到尊嚴被否定的恥辱,他盯緊了他的眼睛,恨不能一下看進他腦子裏去,質問他到底是用

什麼立場、什麼資格、什麼身份去說這樣的話——他還辯解什麼?從打一進門他就知道這是有祿搞的鬼,他猜有祿一定是沒得手,就算搜也搜不出什麼。可就隻仗著這麼一點可憐的籌碼,他就有勇氣在他麵前嘴硬到底,若得了更大的把柄又會怎樣?永承一股火起,捏著文順下巴的那隻手一揚,結結實實甩了他一個耳光,文順猝不及防,整個人往右邊一傾,碎碗蓋紮進了手心,立刻止不住地往下滴血。

永承竟有些發怵。他隻想給他點教訓,並沒想見血,連忙放了他,一言不發地坐了回去。文順也不敢再說,默默地撿起碎片,又怕血流下來弄髒了地毯,就把右手墊在衣襟上。永承眼見得那血滴滴答答,沒一會兒工夫就在他灰色夾衣上染了一大片紅,莫名生出點微妙的歉疚——他本沒想玩這麼大——便道:“下去了找個太醫看看,若傷著風就重了……這下就算是你替有祿挨的,朕知道這事跟你無關,回頭自然會處置他。”話音未落,卻見文順抬起頭,笑了一笑道:“這也是一眼看得出的?”永承氣極反笑,把下巴往那黃曲柳木盒上一抬,道:“朕親手裝在盒子裏的,怎麼跑到台子上了?撒謊也撒不出個圓的,還敢跟朕眼前抖機靈?”文順咬著嘴唇不吭聲,跪爬到他腳下,左手拾起珠子收好,永承仔細瞧他的臉,已是兩邊都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