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發從公司辦公大樓10層的窗口望下去,大樓下的廣場上聚集起密密麻麻的人群,黑壓壓的一片一直蔓延到進出廠區大門唯一的交通要道上。憤怒的人群人聲鼎沸,他們推搡著辱罵著吼叫著,有的手挽手挎在一起橫向站成了幾排,幹脆封鎖了交通要道,使得進出廠區的所有車輛都不能通行。被迫停在馬路中央的卡車貨車旅行車麵包車小轎車瞬間排起了“長龍”,而最要命的是那些被夾在“長龍”中間前不能進後不能退、裝著成噸生鐵廢鋼和生石灰螢礦石的載重卡車,那是給正在熊熊燃燒的兩座轉爐運送的“口糧”,一旦接續不上,整爐成噸的鋼水報廢不說,弄不好還要發生設備爆炸人員傷亡的重特大事故。
可今天廣場上聚集的工人們卻不顧這些了,因為他們曾經朝夕相處、流血流汗,為它日夜勞作奮戰的平爐煉鋼廠被成建製地關閉了。幾十年來一代一代的工人們對工廠寄托了深厚的感情,雖然勞動環境十分惡劣汙染又很嚴重,但工人們對它賴以生存養家糊口,有些職工家庭甚至是幾代人都靠著它吃喝拉撒,憑什麼你們說停就停、說關閉就關閉?已經下崗回家的工友們在憤懣無奈焦慮茫然躁動的情緒中默默地集聚起來,相約今天一塊到廠區大道和公司辦公大樓前集體示威抗議,無論如何要公司主要領導出麵給個說法。工人們甚至把家屬老婆男的女的一塊拉來助陣,其中的老奶奶老爺爺和小學生娃兒們一人一個小板凳橫列排開坐著,也有的工人和家屬們幹脆席地而坐,他們牢牢封鎖住廠區大道,管你什麼載重卡車鐵礦石,總不能從我們這些婦孺老幼身上輾過去吧。
楊少發的額頭上霎時冒出汗珠子來,他知道公司黨委書記和總經理們正在15樓開會,要是憤怒的群眾衝上樓來,沒準就會直接衝進會議室掀翻桌子砸爛會場。他一個箭步衝出辦公室,等不及電梯上行一口氣奔上15樓,悄悄把丁伯雄書記叫出來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丁書記即刻返身會議室說明情況,於是公司領導決定立即停止會議,由丁伯雄等人迅速先到廣場上處置突發事件。
憤怒的群眾看到公司領導來了,立馬蜂擁而入圍攏過來,把老丁和幾位副總團團圍在中間。平時這些工人們看到公司領導還有些尊敬和敬畏感,但今天不知怎麼一個個都吃了豹子膽喝足了烈酒似的,有的人眼中還凸暴著彤紅的血絲,把丁伯雄他們你推一把我搡一下,拉扯著擠到人群最集中的地方。其中一個身材魁梧的工人站到一個稍高的台階上,居高臨下指著老丁厲聲責問:
“丁伯雄,你他媽的給我老實回答,你們把平爐廠拆了,到底準備把我們這些工人怎麼安置?你們讓不讓人活了?”
別看老丁平時在會議主席台上講話不慌不忙的,此刻他環顧周圍不斷向他湧來的群眾,不免也有些慌了神色亂了陣腳。盡管五月的天氣並不炎熱,但他的臉上即刻滲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努力使自己稍微鎮靜了一下,然後也扯大了嗓門:
“同誌們,平爐的工人師傅們,你們先不要激動,有話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地討論商議。你們先把這個隊伍撤了,要知道這樣阻攔交通會阻斷轉爐廠的原材料流轉和整個生產流程,這要發生人命關天的特大事故的,這個責任我們誰也承擔不起呀!”
人群中發生了一陣騷動。有人扯著嗓子喊:“不要理他!他今天不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就封鎖工廠大門。要死大家一塊死,要沒飯吃大家一起沒飯吃。”
“對呀對呀”人群中立刻有人大聲附和著,“你們不讓我們活,我們也不讓你們吃飯。”
“你們吃飽了飯沒事慢慢坐下來商議,我們可是一家老小全依賴他活命啊。”
一個個頭不很高但渾身肌肉發達的工人擠到丁伯雄的身邊,憤怒的他一把抓住老丁的衣領,厲聲問道:“憑什麼你們說停產就停產,你們說關閉就關閉,你們說下崗我們就得下崗?你們怎麼不下崗?你怎麼不帶頭下崗?”
丁伯雄還算沉得住氣,他攥著那個工人的手說:“師傅你聽我說,我們並沒有說你們下崗就撒手不管了,我們正在開會研究平爐廠所有下崗工人的分流安置方案嘛。”
楊少發看到丁書記被人楸住衣領,立刻插到他們兩個人的中間,作為黨委辦公室主任,此時此刻他就算自己被人打了也要履行好保護書記的職責。他用力掰開那個工人緊攥的手說:“師傅你先鬆手咱們有話好好說,其實我認識你,你叫鄭阿強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