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想衣漠然一笑;“大人是何等尊貴的人,要打要殺自是隨便慣了,何錯之有?想衣原本就是任人玩弄的貨色,不敢汙了大人的清高。大人快別如此,若是讓人瞧見了,又是想衣的罪過了。”
殷九淵拚命地搖頭:“我知道你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必是有難言的苦衷。舊事皆已過往,不要再提了,我不會與你計較的。”
雲想衣忽然大笑了,笑得直不起腰來,伏在殷九淵的懷中,肩膀直顫,聲音若斷若續:“大人真是高官顯貴,大度大量,這種事說得好輕巧,真是抬舉我了。大人也委實沒有必要計較什麼,我是自甘犯賤,喜歡由人糟蹋。”猛然發狠地掙開殷九淵,語調一挫,轉為淒厲:“當日在明石王府時,你可知明石王是怎樣待我的?他用燒紅的針紮我的腳掌,把我的指甲一片一片地拔下來……”
“不要說了!”殷九淵聽得心都絞了,抓住了雲想衣的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
雲想衣仍是笑著,臉上沒有淚,隻有雨:“生也不能,死也不得,我不從,又有什麼法子。是,我下賤,我天生就比別人下賤,命如此,又複何言?”
景非焰呆呆地立在一旁,覺得雲想衣的眼睛似是看了過來。那夜空般的黑色,比水更深,比火更濃,水與火纏著絞著,驚破夜色三千丈。碧落下,蒼穹有雨。
夜色瞳眸間,寒光乍現乍隱,美麗的眼睛緩緩地閉上了,紅塵失色。雲想衣暈倒在殷九淵的手中。
“想衣!想衣!”殷九淵慌亂地叫著,抱起雲想衣,狂奔回去。始終,忘記了那邊還有一人。
景非焰撐著傘,在雨中佇立良久。
雨有千聲,聲聲皆慢,訴不盡那般難懂心思。天流著寂寞的淚,仿佛永遠都不會停了。
——
是夜,玄帝急召鎮南將軍殷九淵入宮,授令他調集軍馬,即日赴邊境,征討西方封朝。
景氏與封氏兩朝之爭已有數代,玄帝登基後,戰事始稍緩,不過是兩相虎視。殷九淵知玄帝久有舉兵西進之意,但不明何以如此倉促,早了些吧,春還未過呢。
接了旨出宮,三軍的校尉已經在轅門外候著了。殷九淵回首望了望,九重宮闕盡在燈火煙華中,巍峨無法捉摸。天依舊下著雨。
燕子雙歸去了,微雨闌珊,輕敲著簷上的青瓦,點點滴滴到了天明。這一夜,應是無眠了。
回到府中,雲想衣病臥在床。
鎮南將軍府的小婢年少不更事,隔著簾猶自噥噥私語,道是那青階前的蘭草昨宿在雨中凋零了,連花瓣都碾成了泥。美麗的東西,原來隻是這般脆弱不經。
殷九淵悵然若有所失。小婢仍不解主人心思,巧笑兮,素手添香,在金獸熏爐裏燃起了豆蔻紅檀。嫋娜的煙霧在錦紗帳間聚了,聚了然後又散了,掩不過屋內那股藥草的味道,似苦還香。
殷九淵俯下`身時,青銅鎧甲披在身上,發出刺耳的撞擊聲,低低沉沉,一如他說話的的語調:“為什麼偏生在這種時候病了呢?車馬都已經備好了,這一路上你熬得過嗎?”
蜷臥在榻上的人微微地眯著眼睛,有一種東西,象是月光的碎片,空靈而冰冷,在他的眼眸裏流過:“我死的時候,隻央你告訴我返鄉的路,莫要讓我做了鬼都回不來。”
簷外的那片天濕了,雨的聲音,摩挲著,象生澀的沙子滑過耳畔。
“我放不下你。”粗糙的手指撫過枕邊的青絲,絞成一團,殷九淵纜起雲想衣的腰肢,猛然擁他入懷。喘著氣的聲音急促得快要斷掉了,“我放不下你!我想帶你一起走,快點好起來吧,和我一起走!”
燒得發燙的身軀顫唞著,火中有雪。青蓮焚成了灰,那種顏色抹在唇上,恍惚地勾畫出一絲殘酷而嫵媚的微笑,卻被嘴角邊滲出的血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