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洛驄如是說,臉上帶著某種惋惜而沉痛的神色。
洛驄卻沒有回答,這個結果他早就料到的,他早就已經料到了。
然而晗錚卻是真的打定了尋死的主意,他雖然神誌不清,但求死的決心卻無比堅決。雖然房間裏沒有了任何鋒利的東西,他卻仍一心求死,好幾次手腕上縫合的線都被他活生生撕開,未愈合的傷口生生被撕裂,並且撕得更深,但終究也沒能傷及血脈。
由於藥物的作用,晗錚總算安分了一陣子,雖然神智不算清醒,但總算也沒有再尋死輕生。洛驄那段時間才稍微鬆了口氣——新生的共和國加上混亂的晗錚,著實也讓這個闖蕩半生的中年人焦頭爛額。但難道要把晗錚扔給更加忙碌的傾銘或是林誌清麼?那無疑會更糟。
然而事情總不會就這樣結束。七天之後的某個深夜,晗錚突然不見了蹤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沒有人知道他怎樣打開房間那扇一直被洛驄反鎖著的門,又怎樣逃了出去。
那個寂靜如死的深夜蒼冥共和國的副總統洛驄在王城的大街小巷發瘋一樣地奔走,所有人都聽見了他匆促焦急的腳步聲。洛驄跑遍了王城幾乎所有街巷,就在他終於筋疲力盡地停在街角稍作喘熄時,他抬起頭,在城裏最高的教堂鍾塔上發現了晗錚的身影——那座西瀾人修建的教堂的鍾塔比任何建築都高。而晗錚站在鍾塔上,麵向夜空伸出了手,仿佛在努力抓住虛空裏的某個人。洛驄看不清他的神情,那樣的高度,連仰望也會目眩。
“晗錚?”洛驄愣了一瞬,忽然明白過來晗錚的意圖,向著鍾塔大喊了一聲,“不!”
他突然恢複了所有力氣,拔腿向著鍾塔狂奔過去,然而他終是沒能快的過晗錚。幾乎就在刹那之間,晗錚的身影已從那百丈高的鍾塔上墜落,那個神誌不清的青年如此決然地從那高得令人無法仰望的鍾塔上一躍而下,決絕得容不下半點悔意。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落時,洛驄在鍾塔下找到了晗錚。從高樓上墜落的青年摔得頭破腦裂麵容扭曲,一片暗紅自身下無聲蔓延,黑色學生裝下的身軀早已骨骼破碎。因為顱骨破裂而扭曲的麵容上,還殘留著輕鬆與平和——他終於是在錯亂喪狂之中得到了解脫,也終於與蘇涵重逢了。
洛驄看著血泊中的晗錚,忽然覺得縱然有千言萬語也再說不出口,隻化作了一聲長長的歎息。那一聲歎息之中,有懊悔,有無奈,有悲傷,也有痛苦——如果不是他當時要對晗錚說出那些話,不是他自作聰明地以為可以替蘇涵照顧好晗錚,是否就不會有現在這樣的結局呢?
他甚至沒能告訴晗錚,他整理了蘇涵的遺物,其中有一本泛黃的日記,正是晗錚遺失的那一本。他原本是打算連同其他的書籍、筆記、信件和衣物一起交給晗錚的。現在卻沒有機會了,再也不會有了。
他有的,隻是在餘生中追悔的機會而已——他這輩子做錯的決定,或許也就這一個,但是有些決定,是萬萬不能做錯的,一旦做錯了,就要用一生來追悔了。
成為陸軍上將之後,林誌清第一次返回了秦州鳳鳴城。這是參軍十年之後他第一次回到故鄉——這個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地方。
是的……這是他的故鄉,卻又不是他的故鄉。他回到這裏本就隻為了向蘇靜柔兌現自己的諾言,讓她風風光光地成為自己的新娘,然而迎接她的,卻隻有她那座連墓碑也沒有的小小的墳,她在墳中沉睡,他卻在墳外沉默。他的眼淚,早在接到她死訊的那天就流幹了。
林誌清回到鳳鳴城的第一天,這座北方小城便見證了一場幾近殺戮的血腥的複仇——夜幕降臨時這位年輕的陸軍上將帶著荷槍實彈的軍隊來到了巡撫楊鵬展的府邸,撞開了朱紅色的大門徑自闖入。這些背著毛瑟槍和步槍的軍人順利地將那個麵色慘白身材幹瘦一臉縱欲過度的病容的中年男人、他那滿頭珠翠一臉尖酸陰毒的老婆,還有他的兩個兒子以及家裏的仆人管家都五花大綁拖到了天井裏,他的兩個兒子年紀大的和林誌清差不多年紀,年紀輕一些的也就十□歲左右。當楊鵬展看見麵前一臉冷峻的戎裝青年時,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在腦海中還原當年那個一事無成的少年的模樣,但他知道,林誌清是來報仇的。
“楊巡撫,這麼多年沒見,近來過得還好吧?”林誌清微微冷笑著,軍裝上的勳章在火把的光裏泛著冰冷的光澤,“你可知我今天為何而來?”
在鳳鳴城橫行半生的巡撫在仰望的視線裏看見林誌清冷峻如冰的麵容,和林誌清身後那些荷槍實彈的士兵,他終於明白眼前這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軍人是上蒼派來處決自己的行刑者,這大概就是官場上那些同僚說的報應吧——他橫行鄉裏欺男霸女將近二十年,終於是要有報應了。
“一是你橫行鄉裏多年,欺男霸女魚肉百姓,早已民怨沸騰,如今共和國當然容不下你,二是因為你我十年前的私仇,”林誌清說到此處,眼中陰暗的光如同士兵們手中火把的火光般明滅閃動,“楊巡撫,你可還記得蘇靜柔?她是我唯一愛的女人,可是你害死了她,如果不是你要強娶她為妾,她也不會等不到我從瀚海城回來就懸梁自盡!我今天回來,就是為了讓你給她償命……你害死了我愛的女人,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