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陣暈眩,拚命推搡著困住他的村民。鐵枷鎖挫著他的脖子,他聽到從自己喉嚨裡傳出被勒絞得透不過氣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甜美香味,但這讓他作嘔。

男孩從遠處的一扇窗戶裡低頭看著他。就在同一扇窗戶旁,他第一次看到蘇珊,也就在那裡,蘇珊教他成長為一個男人;蘇珊喜歡坐在那裡為他哼唱老歌,像《嗨,裘德》,《瀟灑上征途》和《淺愛》。站在窗戶後頭的男孩就像教堂中雪花石膏雕成的聖人像,他的眼睛是大理石刻出來的。一根長釘穿過傑克的額頭。

槍俠想拚命喊叫但感到透不過氣來,他徹底變得瘋癲了。

“呃——”

3

火焰燙了他一下,讓噩夢中的羅蘭叫了起來。他突然直挺挺地坐起來,眼前還是眉脊泗的火葬場景,幻景就像夢中的鐵枷鎖一樣讓他窒息。做夢時,他不斷翻滾扭動,一隻手碰到了隻剩餘燼的木炭。他把手貼在臉上,感到夢境消散了,隻剩下傑克僵硬的輪廓,像石膏般慘白的聖像。

“呃——”

他警惕地環視著周圍神秘的黑暗,已經拔出雙槍。在最後一點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睛就像紅色的洞孔。

“呃——”

傑克。

槍俠跳起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微弱的月光下,他能辨清男孩留在草地露水上的腳印。他彎腰穿過柳樹,蹬過小溪,連跑帶滑地穿過潮濕的草地來到遠岸(這令他通體舒泰)。柳條拂打著他的麵龐。在這裡樹林更密了,一點月光都透不進來。樹幹盤枝錯節,樹影疊疊,草高及膝,撫摸著他,仿佛懇求他放慢腳步,享受這片清涼,享受生活。半腐爛的枯枝躺在地上,觸碰著他的小腿。他停住腳步,抬頭聞著空氣中的氣味。一陣微風吹過,幫了他的忙。傑克這些天體味很明顯;當然他們倆都一樣。槍俠的鼻孔就像猩猩那樣一張一合。傑克的汗味中還有孩子特有的氣息,非常微弱,有些油膩,這讓槍俠確信無疑。他匆忙向那裡奔去,踏過一片荊棘,折斷一些枝條,在密集的柳樹和漆樹形成的窄小通道中疾馳而過。有時肩膀擦碰到苔蘚,就像碰到死屍綿軟無力的手;有的還在他肩上留下垂涎般的灰色卷須。

他撥開最後一叢柳枝,來到一片空地上。這裡抬頭便能看到繁星,附近的一座山峰發出白骨似的光,它的高度看上去無法征服。

一些黑色的大石柱堆砌成一圈,在月光下看起來像個超現實的捕獵陷阱。中央是一張石桌……是祭壇。非常古老的祭壇,從地麵升起,被手臂狀的黑色石柱托著。

男孩就站在祭壇前,身子前後晃動著。他的雙手不停地搖擺,就像充滿了靜電一樣。槍俠高聲叫他的名字,但傑克隻是含糊地支吾了一聲,像是在否定什麼。男孩的左肩上隱約露出一張臉,看上去有些驚恐,但異常興奮。然而,還不止這些。

槍俠踏入圍圈,傑克尖叫著,不由自主地抖動著甩開手臂。槍俠終於能夠清楚地看到他的臉,察覺到他正經歷著恐懼和極度歡愉的鬥爭。

槍俠感到有東西在撫摸他——祭壇的靈魂,饑渴的女魔。突然他的大腿根部充滿瞭亮光,既柔軟又堅挺的亮光。他感到自己的頭向一邊扭曲,舌頭變厚了,甚至對舌頭表麵的一點唾液都十分敏[gǎn]。

他腦子裡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掏出有些腐蝕的顎骨。自他在驛站從說話的鬼魂那兒找到這塊顎骨,他就一直保存著。他什麼也沒想,因為他已經習慣了本能的指引。本能是他最能夠信賴的。他將顎骨高舉,直視著那個凍結了的古老的微笑,他僵直地伸出另一隻緊握的手,大拇指和小指前伸,構成了古老的叉子形狀,這是一個驅除惡魔凶眼的標符。

就像扯下一件大衣時那樣,他身邊那種充滿熱氣的感覺霎時消失了。

傑克又尖叫起來。

槍俠走到傑克麵前,將顎骨舉到他充滿驚恐的眼睛前。

“看著這個,傑克——仔細看著它。”

惟一的回應是一聲痛苦的哭聲。傑克試圖轉移視線,但仿佛定在那裡動不了。那一刻,他看上去快要被撕成碎片了——即使身體還暫時完好,他的精神也瀕臨崩潰。突然,他的眼睛往上翻白,繼而他癱倒在地。他柔軟的身軀砸到地上一點聲音也沒有,他的一隻手差點碰到支撐祭壇的石柱。槍俠單膝跪下,將傑克抱起來。他的體重非常輕,就像深秋的一片完全脫水的樹葉。

在他周圍,羅蘭感到有陰魂在遊蕩,甚至可以感到它的妒火和憤怒——因為它的戰利品已被奪走。槍俠踏出石圈,嫉妒受挫的氣氛立即消散。他抱著傑克回到營地。當他把傑克放下時,昏迷的男孩已經平息下來,不再扭動掙紮,慢慢睡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