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於歸,宜其家人。——《詩經·周南·桃夭》

她斜倚在宴會廳側門轉角的欄杆處,漫不經心抿了口咖啡,手裏的杯子剛好見底。透過大堂玻璃望見裏麵的一切都被布置得十分高調奢華,非洲原木的桌椅披著雪白提花的綢布,百合與鬱金香恰到好處地裝點在視線的各個位置,地毯是純正意大利手工編織,連盛裝餐點的盤子也是一級骨瓷,描著飄逸灑脫的金色暗紋,意識流的裝飾品擺件更是隨處可見,而左邊的表演台,國內某知名交響樂團正在彈奏著巴赫——一首並不是很主流的曲子,從種種細節裏能看出幾分這場活動的組織者,似乎有著不算俗套的品味,當然,他或許還可以做到更極致,如果不是因為這裏是酒店,條件所限的話。

在國外的這幾年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遁世了吧,她不習慣和名利場所打交道,但卻樂於遠遠觀察他們,這充斥著虛偽和紙醉金迷的世界,恰巧是她為自己的下一本書尋找可寫之材的最佳角度,畢竟,普通人都好奇上層社會,不是麼?

她沒有紮在人堆裏談笑風生,有人過來打招呼,也隻是禮貌地回應,聊了幾句就借口溜開,看起來一切都做到了盡善盡美,然而她也沒有笑過,如精工雕砌的五官透著不合時宜的冷淡,看起來並不是很滿意。

當然,她是有足夠的理由不滿意,誰叫她是被譽為上個世紀最有才華的女作家俞瀾唯一的女兒,當然,她出現在這樣的場合還有一個更隆重的身份——女作家俞蓁。

十九歲成為撰稿人,七年裏出版了六部異域遊記,九本手繪畫冊以及不計其數小說,被譽為新生代作家中最有潛力,也是最有性格的新派文化發起人,今天,是她新書發布會的日子,但是她卻意興闌珊,原因無非是,即使身為一個暢銷書作者,也不得不在某些事情上向商業利益低頭——某位新銳導演有意要將這部小說改編成電影推向市場,並在短短一個月內聯絡到了一個有實力的讚助商,而這位素未謀麵的讚助商十分難纏,把原文劇情改得麵目全非不說,還硬把新書發布會指定在了這個過於奢華張揚的頂級酒店舉行,這是身為文人的俞蓁無法容忍的,她的才氣和傲氣都不能容忍。

原本想托辭病了避開這乏味的場合,然而心底裏始終懷著一絲好奇,這位“胡攪蠻纏”的讚助商究竟是何方神聖以至於要用天文數字買著作的版權,她很好奇,要知道這樣的價格,買幾十部不錯的小說都毫無壓力,對方卻指定了要買她的書,她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才破例出席了這個發布會。

身上穿的是法國著名高定品牌的斜肩小禮服,像巴厘島的海水一樣湛藍的藍色——毫無疑問也是讚助的,她才不會花幾十萬買一條隻穿一次的禮服,也是因為這條裙子,她破天荒化了妝,從封存多年的首飾盒裏挑了母親留下的珍珠項鏈來配,從此以外便沒有任何修飾,但也不知什麼緣故,今天到場的女士幾乎毫無例外的都盛裝打扮了,在一堆珠光寶氣裏,清湯寡水到近乎寒酸的俞蓁竟然看起來出奇地舒服。

對,舒服,隻能是這個詞,她非常清楚自己的美貌在什麼樣的水平,不是驚為天人,也不是秀色可餐,隻是舒服。卻仍然有絡繹不絕的男士過來獻殷勤套近乎,她懂,社交圈裏的男人永遠隻對兩件事感興趣,金錢和地位,能到這裏來的多半不缺錢,而得到一位女作家的青睞則比娶到一位當紅女明星、女模特更能體現成功人士的身份。

俞蓁都疲於應付,發布會還沒開始,已經借故走開了無數次,最後一次看到一個男人端著香檳向自己走來時,她果斷背過身走向側門外的陽台,離開了喧鬧,倚著欄杆吹著風,倒也不算太差,她隻是素來就討厭應付這樣的場合,尤其因為,每到這樣的地方就總是想起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