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不由笑了笑,問:“我哥呢?”
“去醫院做檢查了,佳期陪他一塊兒去了。難得佳期那孩子,處處體貼,做事又周到,成天替他忙上忙下,真是難得。”
江西今天仿佛覺得格外無聊,吃過了飯就去書房找書看。小時侯遇到什麼事情,她總是一聲不吭躲到書房來,坐在高高的梯台頂端,捧著腮,望著一溜溜灰黑色的書脊,仿佛細而窄的瓦,密密匝匝排砌出頂天立地的書牆,隻是發呆。
小時候阮正東並不愛帶她玩,因為她比他小幾歲,又是女孩子,所以總嫌她麻煩。可是孟和平脾氣很好,每次玩遊戲總肯帶著她,同阮正東一樣叫她妹妹。可她就愛捉弄他,因為他性子寬和,肯容著忍著她撒嬌胡鬧,比起阮正東來,他甚至更像是她的親哥哥。她最開始叫他和平哥哥,稍大一點叫和平哥,十幾歲她就到英國去念寄宿學校,教會女子學校,清規戒律多得不得了,小小年紀離家萬裏,新朋友又還沒有,苦惱起來隻能抱著電話打。他正在美國讀大學,打越洋長途給他,再叫“和平哥”,結果他就在電話裏麵哈哈笑:“和平鴿再配上橄欖枝,就是聯合國了。”說得她不好意思,於是學著哥哥隻叫他“和平”,仿佛沒有禮貌,可是心中卻有一種理直氣壯的竊喜。
是什麼時候就長大了?
回國之後重新見到他,已經是風度翩翩的出色男子,時光仿佛在他身上沉澱,內斂而沉靜。那時他的地產公司剛剛起步,正在京郊做了第一個樓盤。她剛到台裏跑新聞,為了地產專題去采訪,他親自開車帶她去看樓盤現場。她至今還記得那個樓盤在西郊,那時那片地段還比較荒涼,離市區很遠,路很不好走,到了之後看到依山傍水的別墅,星座錯落,夕陽下風景秀美宛如油畫。
一共十二幢別墅,每一幢都風格各異,占地最大的一號已經完工,唯一這套別墅是中式的庭院,仿佛再尋常不過的四合院,進門花蔭滿地,靜靜的一樹垂絲海棠開得繁華如錦,豔陽照著,無數隻蜜蜂嗡嗡的繞著海棠花樹,熙熙攘攘,院子裏靜的連花蕊落地的聲音都仿佛聽得到。
走廓一端是廂房,另一端則是廚房及儲物間,廚房裏頭裝修的竟是最舊式的,砌著傳統的大灶,細而筆直的煙囪,令她覺得十分罕異。
問他,他隻是說:“每次開車在鄉間,遠遠看到炊煙,就會讓人動了歸思。”
她信口就猜:“那這套房子,你難不成是為自己建的?”
他說:“是啊,總是做夢自己將來老了,可以住在這裏,養些小雞、小鴨,在後院種一架葡萄。黃昏時分到山上散步,遠遠的看見炊煙,就下山回家吃飯。”
她說:“那是小龍女與楊過,神仙眷侶才做得到。要是你愛的那個人,不願意住在這麼遠的郊區怎麼辦?再說這種中國大灶,有幾個人會用這個做飯?”
他沒有作聲,過了好一會兒,才笑了一笑:“所以我說自己是做夢啊。”
暮春的太陽那樣好,斜斜的穿過簷角,照在他臉上,他的臉一半在花蔭裏,一半是明亮的,但他笑起來仿佛有點不真切,那笑容是虛的,眉心微微皺著,神色憂鬱而怔仲,仿佛想到了什麼,又仿佛什麼都沒有想。她忽然突兀的想要伸出手去,撫平他的眉心。
開車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那條路正在翻修,他那時開一部半舊的三菱越野,車況並不好,結果一路顛簸,車壞在了半路。他打了電話給修車行,離市區太遠,拖車過了很久都還沒有來。他們兩個人枯坐在車裏等,四處漆黑一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而車外萬籟俱靜,夜空岑寂深遂,星子大而明亮,她從未見過那樣美麗的夜空,春季晴朗的夜空,堆堆擠擠的星星,像黑絲絨裙裾上綴滿冰涼的水鑽,低得仿佛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