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胡同穿出去,卻是小小一條斜街,街上有家小館子,是賣雲南過橋米線。她從來沒有到這樣的館子裏來吃過東西,果然覺得新奇,見著米線上來,又有四碟切得極薄的肉片、魚片、豌豆尖、豆腐皮,她方用筷子挑起來,忽聽建彰道:“小心燙。”幸得他這樣叫了一聲,不然她還真被燙到了,沒想到一絲熱氣也沒有的湯,會是那樣的燙,她將那小碟裏的肉片、魚片一一涮熟了來吃,不一會兒,臉上已經微有薄汗,取出手絹拭過,見建彰額頭上也是細密的汗珠,便伸手將手絹遞給他,他接過去隻是微笑。外頭太陽正好,極遠處清道夫拿著大竹掃帚,刷刷的掃著街,那聲音斷續傳來,就像是人拿羽毛輕輕掃著耳下,癢癢的舒坦,看那太陽光,淡淡的金色,照在對麵人家的白牆上,隻覺四下裏皆是安靜,流光無聲一樣。
春天裏花市本是極熱鬧,到了這個季節,他們去得又早,倒覺得有點冷冷清清。許多攤主都才搬了花盆子來,他們順著街往前走,一路看過,下山蘭過了季節,沒有什麼品樣了,滿花市都是應景的石榴花,有一種千葉重瓣石榴,翠綠的葉間簇著密密匝匝的花蕾,像大紅絨結子一樣鼓鼓囊囊,花開時想必如萬點紅焰燃起,還有賣西洋菊的,水晶樣的一枝枝白花,極是俏麗。
許建彰知道她愛熱鬧,與她看過一回芍藥,又買了一盆重瓣石榴,說:“這個雖小巧,擱在你那屋子裏正好,等花開了必然好看。”她自己也喜孜孜的挑了一盆茶花,許建彰不由好笑:“咱們兩個真有一點傻氣,現放著家裏的花兒匠種的那樣多的花,偏偏還要另買回去。”她也好笑,說:“跟你在一塊兒,就老是做這樣的傻事。”
他們從花市出來,又往崎玉齋看古玩字畫,許建彰本是常客,崎玉齋的夥計自然招呼得周到,一坐下來,先沏上上好的茶來,又裝上四碟點心,方才含笑道:“許少爺來得真巧,剛有極好一方硯。”又說:“尹小姐可有日子沒來照應小號了。”又問了府上好,極是周到有禮,先取了幾樣東西來給許建彰看著,靜琬喝了半碗茶,因見櫃上的夥計正檢點些古玉,其中有一串紅色的珠子,彤豔潤澤,隱隱若有光華流轉。夥計見狀,忙拿過來給她細瞧。她拿在手裏才知道不是玉的,亦不是瑪瑙,原來是紅珊瑚珠子,夥計見她喜愛,在旁邊說道:“尹小姐好眼力,這樣東西原是從宮裏出來的,輾轉如今,價錢倒是其次,尹小姐若是瞧得上,也算是投緣。”
許建彰見她的樣子,頗有幾分喜歡,便對夥計道:“你說個實價,回頭到帳上取錢吧。”夥計答應一聲,自去問櫃上了。靜琬聽說是宮裏出來的東西,知道必然不便宜,但實在是喜歡,她是大小姐脾氣,倒也不問是多少錢,喜孜孜的先取來試,就著桌上那隻古意盎然的梨花木妝奩鏡台,先照了一照,今天她本來穿一件櫻紅色的西式衣裳,小小的心形領子,那珠子一戴上去,襯得肌膚如雪,珠光晶瑩,對著鏡子看了,更是歡喜。忽聽許建彰在耳畔說:“像不像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