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慕容灃的三姐夫陶司令送了幾部電影來,在後麵禮堂裏放映。程信之哪有心思看電影,隻是在那裏枯坐罷了,倒是坐在他旁邊的惜之,咕咕噥噥不住跟他議論電影的情節,他隨口隻是答應著。忽然聽人低低叫了聲:“四少爺。” 他回頭一瞧,正是程允之的聽差。他沒有作聲,起身跟著那聽差走出去,穿過月洞門,後麵是一幢西式的洋房,這裏本來是專門給謹之招待女客用的,因為現在客人都在前麵聽戲看電影聽書,所以這裏反倒靜悄悄的。這花廳也布置得十分漂亮,落地長窗全都垂著羅馬式的窗簾,窗下擺滿了溫室培出來的牡丹,嬌嫩鮮豔。但見謹之立在那裏,看著那牡丹,似乎正在出神,而程允之坐在沙發上,捧著一杯茶,低頭正輕輕吹著杯中熱氣。
那聽差喚了聲:“大少爺。”說:“四少爺來了。”程允之抬起頭來,程信之叫了聲:“大哥。”那聽差就走出去了,程允之問:“你這兩天到底在忙什麼?”信之默不作聲,程允之道:“你剛才對謹之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信之知道不宜再隱瞞,於是將事情詳詳盡盡,如實說了,程允之聽了,連連跺腳:“老四,你膽子也太大了。怎麼能擅自做出這樣的事來?萬一叫慕容沛林知道了,你將置謹之於何地?瓜田李下,他豈不疑心是我們程家從中做了什麼手腳?”謹之一直未曾開口,此時方道:“大哥,你別怪四哥。”她臉上神色平靜,語氣也平緩如常:“再說,本來那孩子就留不得。”
程允之道:“自然留不得,可也別在這節骨眼兒上,叫人知道多有不便。”程信之沉默片刻,說:“不管從西方還是東方的觀念,這都是有害天良的事情,再說事情既然已經如此,我們能置身事外最好。”程允之道:“怎麼能夠置身事外?慕容灃真是瞞得緊,咱們倒一丁點兒風聲都沒聽到——看來他一早打算將這孩子留下來了?就算以後將這孩子交給謹之撫養,總歸是絕大隱患。”又道:“這種舊式的家庭,就是這點不好,三妻四妾隻當平常。如果隻是在外麵玩玩,反正眼不見心不煩,現在我們謹之怎麼可以受這樣的委屈。如果這孩子當真沒了,倒還好了,可萬一竟然生下來,又是兒子的話,那就是長子了,此事非同小可,要從長計議。”見信之默不作聲,素知這位四弟貌似性格衝和,其實極有主見,執念的事情素來都不可動搖,於是話鋒一轉,說:“這件事情說到底,還是由謹之自己拿主意吧。”
謹之出來之後,見到舒東緒,便問他:“司令呢?”舒東緒說:“六少昨天一夜沒睡,才剛到書房裏休息去了。”謹之於是走到樓上去,誰知小書房裏並沒有人,她轉身出來,又往後麵的樓中去,那裏的書房其實是好幾間屋子相通的套間,他日常都在這邊辦公。她看到在走廊那頭站著兩名侍衛,知道慕容灃定然是在這裏,於是推門進去。外麵是一間極大的會客室,地下鋪著厚厚的地毯,所以人踏上去,悄無聲息。裏間的門半掩著,隻聽慕容灃的聲音,似乎在對誰講電話,語氣似是惱怒已極:“當然不能封鎖車站,難道這點事情就要鬧得中外皆知不成?你們給我動點腦筋,她一個孤身女子,能夠跑出多遠?我告訴你,若是這件事情辦不好,我就親自過來……”
謹之在門外佇立了一會兒,終於聽他 “哢嗒”一聲掛上電話,她等了許久,屋子裏寂靜無聲,再無動靜。她輕輕推開門,視線所及,隻見慕容灃已經仰麵半躺在沙發上,眼睛雖然閉著,眉頭卻皺得緊緊的。她的手無意識的扶在胡桃木的門上,木質溫潤微涼,這屋裏本來光線就十分晦暗,他的臉隱在陰影裏,渾然看不真切。她想起那日他替她簪的玫瑰來,幽香甜美,仿佛依舊盛開在鬢側。其實是屋子裏放著一瓶折枝晚香玉,暗香襲人。她一轉念就改了主意,轉身又無聲無息走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