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夫人道:“既然你這麼說,我也隻去稟過老太太,再和你父親商量罷。”

容若照例陪母親侍候老太太吃畢晚飯,又去給父親明珠定省請安,方出來回自己房裏去。丫頭提了燈在前頭,他一路迤邐穿廳過院,不知不覺走到月洞門外,遠遠望見那回廊角落枝椏掩映,朦朧星輝之下,恍惚似是雪白一樹玉蕊瓊花,不由怔怔住了腳,脫口問:“是梨花開了麼?”

丫頭笑道:“大爺說笑話罷,這節氣連玉蘭都還沒有開呢,何況梨花?”容若默然不語,過了半晌,卻舉足往回廊上走去,丫頭連忙跟上去。夜沉如水,那盞燈籠暖暖一團暈黃的光,照著腳下的青石方磚。一塊一塊三尺見方的大青磚,拚貼無縫,光潔如鏡。一磚一柱,一花一木,皆是昔日她的衣角悉邃拂過,夜風凜冽,吹著那窗扇微微動搖。

他仰起臉來,隻見蒼茫夜空中一天璀璨的星子,東一顆西一簇,仿佛天公順手撒下的一把銀釘。伸手撫過廊下的朱色廊柱,想起當年與她賭詞默韻,她一時文思偶滯,便隻是撫著廊柱出神,或望芭蕉,或拂梨花。不過片刻,便喜盈盈轉過身來,麵上梨渦淺笑,宛若春風。

他心中不由默然無聲的低吟:“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如今晴天朗星,心裏卻隻是苦雨淒風,萬般愁緒不能言說。

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琳琅仰麵凝望宮牆一角,襯著碧紫深黑的天。紅牆四合,天像是一口深深的井,她便在那井底下,隻能凝佇,如同永遠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刻。那春寒猶冽的晚風,刀子一樣割在臉上也並不覺得。自從別後,她連在夢裏也沒有見過他……夢也何曾到謝橋……

畫珠出來見著,方“哎喲”了一聲,說道:“你不要命了,這樣的天氣裏,站在這風頭上吹著?”琳琅這才覺得背心裏寒嗖嗖的,手足早已凍得冰涼,隻說道:“我見一天的好星光,一時就看住了。”畫珠說:“星星有什麼好看,再站一會兒,看不凍破你的皮。”

琳琅也覺著是凍著了,跟畫珠回到屋裏,坐在炭火旁暖了好一陣子,方覺得緩過來。畫珠先自睡了,她向來是無思無緒,不一會兒琳琅便聽她呼吸均停,顯是睡得熟了。火盆裏的炭火燃著,一芒一芒的紅星漸漸褪成灰燼。燈裏的油不多了,光焰跳了一跳,琳琅拔下發間的簪子撥了撥燈芯,聽窗外風聲淒冷,那風是越刮越大了。她睡得不沉穩,半夢半醒之間,那風聲猶如在耳畔,嗚咽了一夜。

第 4 章

那春寒料峭的晚風,最是透寒刺骨。琳琅第二天起來,便有些氣滯神餳,強打精神做了大半個時辰的差事。畫珠就問:“你別不是受了風寒吧,昨天下半宿隻聽見你在炕上翻來覆去。”琳琅說:“哪裏有那樣嬌貴,過會子喝碗薑湯,發散發散就好了。”不想到了下半晌,卻發起熱來。玉箸見她臉上紅彤彤的,走過來握一握她的手,哎喲了一聲,說:“我瞧你那臉色就不對。怎麼這樣燙人?快去躺著渥一渥。”琳琅猶自強撐著說:“不必。”畫珠已經走過來,連推帶攘將她攙到炕上去了,說:“你就歇一歇罷,左右也沒剩下幾件差事了。”

琳琅隻覺乏到了極處,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睡著了。她人發著熱,恍恍惚惚卻像是聽見在下雨,人漸漸醒來,才知道是外間嘈嘈切切的講話聲。那聲音極低,她躺在炕上心裏安靜,隔了許久也才聽見一句半句,像是玉箸在和誰說著話。她出了一身汗,人卻覺得鬆快些了。睜眼看時,原來已經差不多是酉時光景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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