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納蘭默然坐在梨花書案前,大丫頭霓官送了茶上來,笑著問:“大爺今兒大喜,這樣高興,必然有詩了,我替大爺磨墨?”

安徽巡撫贈與的十八錠上用煙墨,鵝黃匣子盛了,十指纖纖拈起一塊,素手輕移,取下硯蓋。是新墨,磨得不得法,沙沙刮著硯堂。他目光卻隻凝佇在那墨上,不言不語,似乎人亦像是那隻徽墨,一分一分一毫一毫的銷磨。濃黑烏亮的墨汁漸漸在硯堂中洇開。

終於執筆在手,卻忍不住手腕微顫,一滴墨滴落雪白宣紙上,黑白分明,無可挽回。伸手將筆擱回筆架上,突然伸手拽了那紙,嚓嚓幾下子撕成粉碎。霓官嚇得噤聲無言,卻見他慢慢垂手,盡那碎紙落在地上,卻緩緩另展了一張紙,舔了筆疏疏題上幾句。霓官入府未久,本是納蘭夫人跟前的人,因略略識得幾個字,納蘭夫人特意指了她過來侍候容若筆墨。此時隻屏息靜氣,待得納蘭寫完,他卻將筆一拋。

霓官瞧那紙上,卻題著一闕《東風齊著力》“電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淚如潮。勉為歡謔,到底總無聊。欲譜頻年離恨,言已盡、恨未曾消。憑誰把,一天愁緒,按出瓊簫。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幾番空照魂銷。舊歡新夢,雁齒小紅橋。最是燒燈時候,宜春髻、酒暖葡萄。淒涼煞,五枝青玉,風雨飄飄。”

她有好些字不認識,認識的那些字,零亂的湊在眼前……薄命……淚……愁緒……往事……窗前月……淒涼……

心下隻是惴惴難安,隻想大爺這樣尊貴,今日又獨獲殊榮。內務府傳來旨意,皇帝竟然口諭賜婚。闔府上下盡皆大喜,借著八月節,張燈結彩,廣宴親眷。連平日肅嚴謹辭老爺亦笑道:“天恩高厚,真是天恩高厚。”

她不敢胡亂開口,隻問:“大爺,還寫麼?”

納蘭淡淡的道:“不寫了,你叫她們點燈,我回房去。”

丫頭打了燈籠在前麵照著,其時月華如洗,院中花木扶疏,月下曆曆可見。他本欲叫丫頭吹了燈籠,但隻是懶得言語。穿過月洞門,猛然抬頭,隻見那牆頭一帶翠竹森森,風吹過漱漱如雨。

隱隱隻聽隔院絲竹之聲,悠揚宛轉。丫頭道:“是那邊二老爺,請了書房裏的相公們吃酒宴,聽說還在寫詩聯句呢。”

他無語仰望,唯見高天皓月,冰輪如鏡。照著自己淡淡一條孤影,無限淒清。

第19章

琳琅病了十餘日,隻是不退熱。宮女病了按例隻能去外藥房取藥來吃,那一付付的方子吃下去,並無起色。畫珠當差去了,剩了她獨個昏昏沉沉的睡在屋裏,輾轉反側,人便似失了魂一樣恍恍惚惚。隻聽那風撲在窗子上,窗扇格格的輕響。

像還是極小的時候,家裏住著。奶媽帶了自己在炕上玩,母親在上首炕上執了針黹,偶然抬起頭來瞧自己一眼,溫和的笑一笑,喚她的乳名:“琳琅,怎麼又戳那窗紙?”窗紙是棉紙,又密又厚,糊得嚴嚴實實不透風。指頭點上去軟軟的,微有韌勁,所以喜歡不輕不重的戳著,一不小心捅破了,烏溜溜的眼睛便對著那小洞往外瞧……

那一日她也是對著窗紙上的小洞往外瞧……家裏亂成一鍋粥,也沒有人管她,院子裏都是執刀持槍的兵丁,三五步一人,眼睜睜瞧著爺爺與父親都讓人鎖著推攘出去,她正欲張口叫人,奶媽突然從後麵上來掩住她的嘴,將她從炕上抱下來。一直抱到後麵屋子裏去,家裏的女眷全在那屋子裏,母親見了她,遠遠伸出手抱住,眼淚卻一滴滴落在她發上……

雪珠子下得又密又急……轎子晃晃悠悠……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來,隻是想,怎麼還沒有到……轎子終於落下來,她牢牢記著父親的話,不可行差踏錯,惹人笑話。一見了鬢發皆銀的外祖母,她隻是摟她入懷,漱漱落著眼淚:“可憐見兒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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