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見殿內深處有女子的柔聲低低說了句什麼,隻聽見皇帝的聲音甚是溫和:“不妨事,想必是有要緊的折子,你不必起來了。”王之富在外麵聽得清楚,心裏猛然打了個突。
皇帝卻隻穿著江綢中衣便出了暖閣,外麵雖也是地炕火盆,但到底比暖閣裏冷許多。皇帝不覺微微一凜,張三德忙取了紫貂大氅替皇帝披上,宮女移了燈過來,皇帝就著燭火看了折子,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王之富這才磕了頭告退出去。
皇帝回暖閣中去,手腳已經冷得微涼。但被暖褥馨,隻渥了片刻便暖和起來。琳琅這一被驚醒,卻難得入眠,又不便輾轉反側,隻閉著眼罷了。皇帝自幼便是嬤嬤諳達卯初叫醒去上書房,待得登基,每日又是卯初即起身視朝,現下卻也睡不著了,聽著她呼吸之聲,問:“你睡著了麼?”她閉著眼睛答:“睡著了。”自己先忍不住“咭”得一笑,睜開眼瞧皇帝含笑舒展雙臂,溫存的將她攬入懷中。她伏在皇帝胸口,隻聽他穩穩的心跳聲,長發如墨玉流光,瀉展在皇帝襟前。皇帝卻握住一束秀發,低聲道:“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眉。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她並不答言,卻捋了自己的一莖秀發,輕輕拈起皇帝的發辮,將那根長發與皇帝的一絲頭發係在一處,細細打了個同心雙結。殿深極遠處點著燭火,朦朦朧朧的透進來,卻是一帳的暈黃微光漾漾。
皇帝看著她的舉動,心中歡喜觸動到了極處,雖是隆冬,卻恍若三春勝景,旖旎無限。隻執了她的手,貼在自己心口上,隻願天長地久,永如今時今日,忽而明了前人信誓為盟,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所謂隻羨鴛鴦不羨仙,卻原來果真如此。
眼睜睜年關一日一日逼近,卻是不得不回鑾了。六部衙門百官群臣年下無事,皇帝卻有著諸項元辰大典,祀祖祭天,禮慶繁縟。又這些年舊例,皇帝親筆賜書“福”字,賞與近臣。這日皇帝祫祭太廟回來,抽出半晌功夫,卻寫了數十個“福”字。琳琅從禦茶房裏回來,見太監一一捧出來去晾幹墨跡,正瞧著有趣,忽聽張三德叫住她,道:“太後打發人,點名兒要你去一趟。”
她不知是何事,但太後傳喚,自然是連忙去了。進得暖閣,隻見太後穿著家常海青團壽寧紋袍,靠著大迎枕坐在炕上,一位貴婦身穿香色百蝶妝花緞袍,斜簽著身子坐在下首,陪太後摸骨牌接龍作耍。琳琅雖不識得,但瞧她衣飾,已經猜到便是佟貴妃。當下恭敬恭敬行了禮,跪下道:“奴才給太後請安。”磕了頭,稍頓又道:“奴才給貴妃請安。”再磕下頭去。
太後卻瞧了她一眼,問:“你就是琳琅?姓什麼?”並不叫她起來回話,她跪在那裏輕聲答:“回太後的話,奴才姓衛。”太後慢慢撥著骨牌,道:“是漢軍吧。”琳琅心裏微微一酸,答:“奴才是漢軍包衣。”太後麵無表情,又瞧了她一眼,道:“皇帝這些日子在南苑,閑下來都做什麼?”
琳琅答:“回太後的話,奴才侍候茶水,隻知道萬歲爺有時寫字讀書,旁的奴才並不知道。”太後卻冷笑一聲,道:“皇帝沒出去騎馬麼?”琳琅早就知道不好,此時見她當麵問出來,隻得道:“萬歲爺有時是騎馬出去溜彎兒。”太後又冷笑了一聲,回轉臉隻撥著骨牌,卻並不再說話。殿中本來安靜,隻聽那骨牌偶然相碰,清脆的“啪”一聲。她跪在那裏良久,地下雖攏著火龍,但那金磚地極硬,跪到此時,雙膝早就隱隱發痛。佟貴妃有幾分尷尬起來,抹著骨牌陪笑道:“太後,臣妾又輸了,實在不是太後您的對手,今兒這點金瓜子,又要全孝敬您老人家了。臣妾沒出息,求太後饒了我,待臣妾明兒練上幾回合,再來陪您。”太後笑道:“說得可憐見兒的,我不要采頭了,咱們再來。”佟貴妃無奈,又望了琳琅一眼,但見她跪在那裏,卻是平和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