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裏政務甚少,唯蜀中用兵正在緊要。皇帝看完了趙良棟所上的折子——奏對川中諸軍部署方略,洋洋灑灑足足有萬言。頭低的久了,昏沉沉有幾分難受,隨口便喚:“琳琅。”卻是芳景答應著:“萬歲爺要什麼?”他略略一怔,方才道:“去沏碗釅茶來。”芳景答應著去了,他目光無意垂下,腰際所佩的金嵌鬆石套繈,繈外結著金珠線黑絲絡,卻還是那日琳琅打的絡子,密如絲網,千千相結。四下裏靜悄悄的,暖閣中似乎氤氳著熟悉的幽香。他忽然生了煩躁,隨手取下套繈,撂給李德全:“賞你了。”李德全誠惶誠恐忙請了個安:“謝萬歲爺賞,奴才無功不敢受。”皇帝心中正不耐,隻隨手往他懷中一擲,李德全手忙腳亂的接在手中。隻聽皇帝道:“這暖閣裏氣味不好,叫人好生用焚香熏一熏。起駕,朕去瞧佟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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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容若《生查子》
惆悵彩雲飛,碧落知何許。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總是別時情,那待分明語。判得最長宵,數盡厭厭雨。
第30章
皇帝還未及換衣裳,依舊是一身藍色團福的缺襟行袍,隻領口袖口露出紫貂柔軟油亮的鋒毛,略有風塵行色,眉宇間倒似是鎮定自若,先行下禮去:“給太皇太後請安。”太皇太後親手攙了他起來,牽著他的手凝視著,過了片刻心疼的道:“瞧這額頭上的汗,看回頭讓風吹著招了涼。”蘇茉爾早親自去擰了熱手巾把子遞上來,太皇太後瞧著皇帝拭去額上細密的汗珠,方才淡然問道:“聽說你是騎馬回來的?”
皇帝有些吃力,叫了一聲:“皇祖母。”太皇太後眼裏卻隻有淡淡的冷凝:“我瞧當日在奉先殿裏、列祖列宗麵前,對著我發下的誓言,你竟是忘了個幹幹淨淨!”語氣已然凜冽:“竟然甩開大駕,以萬乘之尊輕騎簡從馳返數十裏,途中萬一有閃失,你將置自己於何地?將置祖宗基業於何地?難道為了一個女人,你連江山社稷,列祖列宗,大清的天下都不要了嗎?”
皇帝早就跪下去,默然低首不語。蘇茉爾悄聲道:“太皇太後,您就饒過他這遭吧。皇上也是一時著急,方才沒想的十分周全,您多少給他留些顏麵。”太皇太後長長歎了口氣:“行事怎能這樣輕率?若是讓言官們知道,遞個折子上來,我看你怎麼才好善罷幹休。”
皇帝聽她語氣漸緩,低聲道:“玄燁知道錯了。”太皇太後又歎了一口氣,蘇茉爾便道:“外頭那樣冷,萬歲爺騎馬跑了幾十裏路,再這麼跪著……”太皇太後道:“你少替他描摹,就他今天這樣輕浮的行止,依著我,就該打發他去奉先殿,在太祖太宗靈前跪一夜。”蘇茉爾笑道:“您打發皇上去跪奉先殿倒也罷了,隻是改日若叫幾位小阿哥知道,萬歲爺還怎麼教訓他們?”一提及幾位重孫,太皇太後果然稍稍解頤,說:“起來罷,平日見他教訓兒子,幾個阿哥見著跟避貓鼠似的。”可那笑容隻是略略一浮,旋即便黯然:“琳琅那孩子,真是……可惜了。禦醫說才隻兩個來月,唉……”皇帝剛剛站起來,燈下映著臉色沒一絲血色,太皇太後道:“也怪琳琅那孩子自己糊塗,有了身子都不知道,還幫著太後宮裏挪騰重物,最後閃了腰——你皇額娘這會子,也懊惱後悔的不得了,適才來向我請罪,方叫我勸回去了,你可不許再惹你皇額娘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