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不知如何答話,錦秋卻喜不自勝的來回稟:“主子,皇上來了。”
琳琅神色隻是尋常樣子,並無意外之色。碧落隻顧著慌慌張張收拾,倒是錦秋上前來替她抿一抿頭發,隻聽遙遙的擊掌聲,前導的太監已經進了院門。她迎出去接駕,皇帝倒是親手攙了她一把。李德全使個眼色,那些太監宮女皆退出去,連錦秋與碧落都回避了。
皇帝倒還像平常一樣,含笑問:“你在做什麼呢?”
她唇邊似恍惚綻開一抹笑意,卻是答非所問:“琳琅有一件事想求皇上。”皇帝唔了一聲,道:“你先說來我聽。”她微仰起臉來凝望皇帝,家常褚色倭緞團福的衣裳,唯衣領與翻袖用明黃,衣袖皆用赤色線繡龍紋,那樣細的繡線,隱約的一脈,漸隱進明黃色緞子裏去,如滲透了的血色一樣。又如記憶裏某日晨起,天欲明未明的時候,隔著帳子朦朧瞧見一縷紅燭的餘光。
她忽然憶起極久遠的以前,仿佛也是一個春夜裏,自己獨自坐在燈下織補。小小一盞油燈照得雙眼發澀,夜靜到了極處,隱約聽見蟲聲唧唧。風涼而軟,吹得帳幕微微掀起,那燈光便又忽忽閃閃。頭垂得久了,頸中隻是酸麻難耐,仍是全心全意的忙著手裏的衣裳,一絲一縷,極細極細的分得開來,橫的經,縱的緯……妝花龍紋……那衣袍夾雜有陌生的香氣。
如今這樣淡淡的香氣已經是再熟悉不過,氤氳在皇帝的袍袖之間,她忽然覺得一陣虛弱的恐懼,皇帝見她眸光如水,在晦暗的殿室裏也如能照人,忽然間就黯淡下去,如小小的,燭火的殘燼。不由問:“你這是怎麼了?適才不是說有事要我答應你?”
她本是半跪半坐在腳踏上,將臉依偎在他的衣袍下擺,聽得他發問,身子震動了一下,又過了良久,方才輕聲開口說道:“琳琅想求皇上,倘若有一日琳琅死了,皇上不可以傷心。”皇帝隻覺得徹骨的寒意從心底翻湧出來,勉強笑道:“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樣的話,咱們的將來還長遠著呢。”
琳琅“嗯”了一聲,輕聲道:“我不過說著頑罷了。”皇帝道:“這樣的事怎麼可以說著頑,滿門獲罪可不是頑的。”妃嬪如果自戕,比宮人自戕更是大不敬,皇帝怕她起了輕生之意,有意放重了口氣,她沉默片刻,說道:“琳琅知道分寸。”
皇帝轉過臉去,隻不敢瞧著她的眼睛,說道:“隻是太皇太後這幾日身子不爽,想靜靜養著,你每日不必過去侍候了。”她忽然微微一笑,說道:“皇上的發辮亂了,我替皇上梳頭吧。”皇帝心裏難過到了極處,卻含笑答應了一聲。她去取了梳子來,將皇帝辮梢上的明黃穗子、金八寶墜角一一解下來,慢慢打散了頭發,皇帝盤膝坐在那裏,覺得那犀角梳齒淺淺的劃過發間,她的手似在微微發抖,終是不忍回過頭去,隻作不知。
因要視朝,皇帝卯時即起身,司衾尚衣的太監宮女侍候他起身,穿了衣裳,洗過了臉,又用青鹽漱過口,方捧上蓮子茶來。皇帝隻吃了一口就撂下了,又轉身去看,琳琅裹著一幅杏黃綾被子向裏睡著,一動不動,顯是沉睡未醒,那烏亮如瀑布似的長發鋪在枕上,如流雲迤邐。他伸出手去,終究是忍住了,轉身出了暖閣,方跨出門檻,又回過頭去,隻見她仍是沉沉好睡,那杏黃原是極暖的顏色,燭火下看去,隻是模糊而溫暖的一團暈影,他垂下視線去,身上是朝服,明黃袖和披領,衣身、袖子、披領都繡金龍,天子方才許用的服製,至尊無上。
他終於掉過臉去,李德全瞧見他出來,連忙上前來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