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帶著她在這池州城裏逛了一日,買了什麼、吃了什麼、玩了什麼、看了什麼,趙惜若都不記得了,隻記得一直緊緊握住自己的那隻手,除了吃飯的時候,一直都沒有鬆過。
它是那麼的柔軟,讓自己很輕易的就可以判斷出來,這是女子的手。
可它又是那麼的有力,仿佛可以為自己撐起一片天。
每當被它抓住,這兩年來每日每夜都會湧起的孤獨感和無助感都會消逝彌散。
而它的主人,對於自己喜歡吃和不喜歡吃的東西,竟是了如指掌,讓自己不得不相信,兩人確實相識。
其實,早在第一眼的時候,這顆心就已經背離了主人的意誌,先行淪陷了。
趙惜若的心,突然間跳得厲害。
“若大人,”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個小軍校:“監國大人突染疾病,令監軍大人立即回金陵!”
趙惜若有那麼一瞬間的愣神,炯師父的身體一向很好,如何會染上疾病?她不信,可是小軍校遞上來的信函卻由不得她不信。
就這樣,她掙脫了李楠的手,急急忙忙而去,連半句話都未留下。
李楠的手上還拿著給她買的小玩意,想要追上去說句話那人卻已經跑遠了。
她哀怨的踢了踢腳下的石子,落寞的身影有些可憐。
那個監國大人,和若兒有什麼關係?
南唐金陵。
趙惜若看著床上臉色泛黑、身形萎靡的老人,無法把他和那個總是老不正經卻朝氣蓬勃的炯師父聯係在一起。
自己才不過離開一個多月而已,炯師父為何會淪落成如此模樣?
“為何會如此?”趙惜若握住他隻剩皮包骨頭的手,渾身都在顫唞。
旁邊站著的幾個禦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說話。
趙惜若神色一凜:“說話!”
“監國大人本就年事已高,再加上過度操勞,所以…所以...臣下們也是回天乏術了。”
“回天乏術了麼?”趙惜若抬起頭看看香香俠和李煜,兩人悲戚的表情早已說明了一切,隻是,尚且存有一絲希望,不願意他離開。
雖然貪吃、偷懶、為老不尊,卻總是會給自己帶來很多歡樂。
這兩年,要不是他,自己如何能走出那個囚牢般的山穀,而他若還在那個山穀,也不至於就此死去。
是自己打斷了兩人的生活,也是自己把他們帶入了這個葬送了他性命的地方。
“炯師父。”趙惜若呐呐的喚著他。
床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乖徒弟,你來了。”
“炯師父…”戲謔的聲音卻含著深深的絕望,讓趙惜若瞬間濕了眼,搖著頭:“徒兒不乖,一直都不乖。”
“師父有話跟你說呢。”徐知誥無比艱難的維係著胸腔裏的一口氣,“你一定要答應師父啊。”
“我答應,炯師父,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不知何時,淚水順流而下,垂暮的老人不斷散發著腐朽的氣息,仿佛死亡即將來臨。
徐知誥突然間緊緊的握住了趙惜若的手,在那一刻,他的力氣大的驚人,眼睛也瞪的似銅鈴:“守住南唐!”衰老卻不失雄渾的聲音在這宮殿中不斷的回響,而聲音的主人,瞳孔慢慢渙散,已是魂歸西天。
“炯師父…”
“誥…”
“誥爺爺…”
……
人群聚起又散去、徐知誥的遺體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趙惜若卻一直跪在床邊沒有動過,誰叫都不理。
一部分是因為悲戚,另一部分卻是因為這個擔太重了。
一直以為有兩位師父在,所以她可以盡情的胡鬧,也可以不用操那麼多心,但是炯師父一死,這個擔子竟是被強加在了她的身上。
南唐是死是活,本不關她的事。
南唐有國主,有一班子大臣,還有為數不多的武將,她隻不過是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國主姑姑。
更重要的是,那人怎麼辦?
她不是遇事就想著逃的人,況且,李煜那張悲戚過後六神無主的臉也容得不得她逃。
懦弱的君王懦弱的臣子,南唐從骨子裏都彌漫著一股子衰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所以當時很多人都北上去了宋廷,可是,她不知道。
即使知道,她也不能逃。
徐知誥死後,她隻在金陵呆了三天,三天後,再三交待李煜要繼承炯師父的遺誌,振興國事,李煜也努力的點頭讓所有人都相信了他會以南唐為主。
趙惜若放心的去池州練兵去了,她所要做的就是不讓宋兵過長江,隻要守住了長江各口岸,南唐就會繼續苟延殘喘的活著。
李楠在池州等了她五日。
再見之時,已是一身重孝的趙惜若:“若兒,你…”她也聽說了這位不知從何地跑來的監國大人逝去的消息,也想到了兩人或許有什麼關聯,卻沒料到關聯居然如此之深。
在這個世界,兩人沒有任何親人,什麼樣的人值得她一身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