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氣。
顧擇芝今日去那深槐巷,看著沿途熟悉又恍惚陌生的矮牆深院,往事曆曆湧上心頭,心中是難以名狀的苦痛。但她卻一直是笑著的,笑著同那老人打招呼,笑著吃那熟悉的烏米飯,笑著看那經年不變的春戲台,仿佛在這時便是該笑的——她也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因為這世上幾乎所有人想她一樣身份的人都會這樣做。
可是在那個地方——藏著年少的夢的地方,她忽然覺得,娘親其實是在看著她的——她做的一切。逢人便是三分笑的顧擇芝;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顧擇芝;為了想要的地契,可以跟最鄙夷的顧夫人交換條件,甚至不惜踐踏他人的顧擇芝。
在這歲月間,也不知是什麼改變了,潛移默化的許多年或是脫胎換骨的一瞬間,總之是偏離那初衷很遠了。
但是卻無法回頭——也並不想回頭。如果最終要踏上自己娘親的老路,倒不如一直這樣,就算痛著累著,卻也至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至少不會任人欺淩。
顧擇芝仔細地將那紙條鋪平,翻開那匣子蓋將紙條放進去,再將匣子擱到沉香木的櫃子裏。
“也許從今以後,就永遠的束之高閣了。”她微微一哂,輕輕闔上了櫃門。
門外的夏深見她悶在屋裏許久不出來,便喚了她幾聲。
顧擇芝垂了眼睛,深深勾起唇角,微仰著頭向門外走去。
“喚我何事?”顧擇芝噙著笑意問道。
夏深見她出來,便舒了口氣:“奴婢隻是怕您在房裏悶壞了。還有,綰涼姑娘想要去書房取些書,問您是否同意。”
“那有什麼好問的,”顧擇芝嗤笑著,“正巧我也沒事,便同她一道去好了。”
顧擇芝說著,便往書房走去。也許是往日裏勾心鬥角慣了,在這別業裏頭的日子倒真有幾分“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意趣,做什麼都是暢快的,哪怕什麼都不做,也都算是閑適。
綰涼遠遠便見顧擇芝也跟著一道來了,就走上前去迎著她。
“顧小姐怎的也過來了?”綰涼淺笑著問道。
“昨日可剛說過叫我擇芝的,這麼快就忘了不成?”顧擇芝佯怒著瞪了她一眼。
“擇芝。”綰涼彎起嘴角,輕輕喚了一聲。
“這便是了。我也正巧閑著無事,聽夏深說你要去書房,便跟著一道來了。”顧擇芝一邊說著,一邊邁起步子,往那籠在大合歡樹蔭下的書房裏走去。
“這藏書,”綰涼伸出手輕輕撫過排列著的書籍,“倒是不少。我還以為這地兒沒主人長住,不會有太多書呢。”
顧擇芝回對她道:“這些書都是娘親從前差人選購的,書單也幾乎是她自己陳列。有些書已經有了年份,旁的地方怕是已經不多見了。”
綰涼微微點頭,伸手取出一本《陸放翁全集》,隨手翻著,隻在一頁停了下來:“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我從前,可不知有多喜歡這句!”
“這句詩可算是道盡千古江南之魂,”顧擇芝認同地點點頭,複又道,“不過這詩裏頭,我最喜歡的倒不是這句。我倒覺得,那''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是最妙的意趣。”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綰涼輕笑著念道,反手扣上了書頁,“這般閑雅的情趣,倒是極難得的。”
“可陸遊最終做不到——也許一時做了,可最後還是沒有這份心境。念想總是容易的,隻是命運多舛。”
綰涼垂下眸子,不再答話。她從書架上取了本《拜月庭》,便走到雕花的蠡殼窗邊,細細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