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段(1 / 2)

凝望眼前人群,展顏微笑。

寂靜的人叢中陡然發出更驚人的呼聲,鋪天蓋地的喧嘩幾乎將我湮沒……

重重放下垂簾,我閉目仰靠了軟榻,終於笑出淚水。

如果我不姓王,如果我沒有出生在這個家族,此時此刻,我也不會坐在高高的鸞車之中,接受眾人仰慕……或許,我會像那個賣花少女一樣,擠在路邊墊腳張望,又或許像某個侍女,跟在車駕後麵,任由塵土沾衣。

誰會在意一個賣花女的綺顏玉貌,誰會相信一個侍婢也可能驚才絕豔。

我比她們多出的,不過是一個身份。

一路恍惚,不覺已經到府。

跨進內庭,還未來得及回房,就聽見母親的哭泣聲隱隱傳來。

我扶著錦兒的手,隻覺得地麵微晃,心中忽沉忽飄,望著眼前熟悉的庭院,竟沒有勇氣邁步。

從前庭到內堂,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走了那麼久,那麼艱難。

哐啷一聲裂響,驚得我與錦兒雙雙一顫。

貢窯冰紋白玉盞被擲出門外,跌個粉碎,伴隨著母親的悲泣,“你算什麼父親,算什麼宰相!

“瑾如,你身為長公主,應當明白這是國事,並非我們一門家事。”父親的聲音蒼涼無力。

我停步,立在門口,一動不動。

身旁傳來錦兒止不住的顫唞,我側頭看她,這小小的女孩子被嚇壞了。

我對她笑了一笑,卻在她清澈亮眼眸中照見自己的笑容,比她蒼白麵色更加慘淡。

母親的聲音隱隱嘶啞,哀傷欲絕,全無往日的雍容,“什麼公主,什麼國事,我隻知道我是一個母親!天下為人父母者,愛子女遠勝愛己,難道你不是阿嫵的父親,難道你就不會痛心?”

“我不隻是這雙兒女的父親,我還是王氏長子,是當朝丞相。”父親的聲音在發抖,“瑾如,你和我,不僅有女,有家,還有國!阿嫵的婚事,不是我們嫁女,是王氏,乃至整個士族的聯姻!”

“讓我的女兒去聯姻,去籠絡軍心,你們這滿朝文武卻做什麼去了?”母親厲聲斥問。

這一聲斥問,針一樣紮在我心上——是啊,娘,這也是我最想追問的一句。

父親沒有回答,沉默,陡然而來的沉默,讓我的呼吸凝滯在胸口。

我以為父親不會回答了,卻聽到他沉緩無力的聲音,“你以為,如今的士族還是當年的風光,如今的天下還是當年的太平世道麼。”

父親的聲音陡然暗啞,這還是父親的聲音麼……我那偉岸高曠的父親,何時變得這樣蒼老,這樣無力!

胸口緊緊揪扯,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揪住,直往下拽。

“你生在深宮,嫁入相府,所見所聞都是滿目錦繡,可是瑾如,難道你真的從不知道,朝廷沉屙已久,兵權外落,民間流亂四起,當年何等煊赫的門閥世家,如今早就風光不再……你以為,我們王氏能夠顯赫至今,真的隻是靠著與皇室的姻親嗎?”

母親不語,隻剩長長抽泣。

父親的話,卻如同冰水澆下。

“你也眼看著謝家和顧家是如何衰頹下去,哪一家不曾權勢遮天,哪一家沒有皇室姻親?瑾如,你不是真的不懂,隻是不肯相信罷了……這些年,我苦苦維係朝中世家的勢力,如果不是慶陽王在軍中的威望,豈能如此順遂。”

慶陽王,已經辭世兩年的人,聽到他的名字還是令我一震。

這個名字,曾經是皇朝赫赫軍威的象征。

我的兩個姑姑,一個是皇後,另一個便是慶陽王妃。

隻是小姑姑很早就病逝了,姑丈慶陽王長年駐守邊關,連我對他的印象都隻是寥寥。

“自兩年前慶陽王過世,皇室和士族在軍中的勢力至此傾頹殆盡,再也無人為繼。”

父親啞聲道來,飽含沉痛無奈。

那一場七年之戰過後,原本就崇尚文士風流,性好清平的士族子弟,再也沒有人願意從軍。

他們隻愛夜夜笙歌,詩酒雅談,即便終生無所事事,也一樣有世襲的官爵俸祿。

“留在軍中征戰的,隻剩下寒族庶家的男兒,全憑一身血肉,硬打下功名權位,再不是昔日任人輕賤的武夫。豫章王一人獨掌軍中大權,更仰賴他安邦定國,不要說士族世家,便連皇室也忌他三分。如今他立下大功,更有皇上親口許諾的恩賜,連我也未料到,他會求娶阿嫵……這門婚事,若不應允,便是令皇上言而無信,令王氏開罪軍中權臣,兩派怨隙加劇;若是允了,便是籠絡軍心,為我們王氏再次贏得軍中支持……”

“父親,用一個女子的婚姻來鞏固家族權位,非大丈夫所為!”

哥哥的聲音,驟然自背後響起,他竟然一直在我身後。

“哥哥!”我脫口驚呼,伸手想要攔住他。

他卻看也不看我,徑直推門而入,昂然站到父母麵前。

淚水頓時模糊了我雙眼,看不清父母的表情。

“哥哥,不要……”我奔了進去,不待抓住他衣袖,哥哥已經一掀衣擺,長身直跪在地,“父親,我願從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