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段(1 / 2)

大紅錦緞鋪道,一路灑下燦金的合歡花瓣漫天飛揚,六百名宮人,紅綃華幔,翠羽寶蓋,簇擁著旒金六鳳大紅鸞轎,逶迤如長龍,穿過宮城、皇城、內城,直達敕造豫章王府。

洞房之中,兩名喜娘帶著仆婦婢女侍侯左右,外邊絲竹喜樂之聲不絕於耳。

鳳冠禮服加上厚厚的蓋巾,讓我整個人如被層層捆綁,動彈不得。

錦兒在旁邊不時絮絮叨叨說些喜慶吉利的話討我高興,我卻連聽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從半夜開始折騰到現在,一襲厚厚的蓋巾下麵,我的世界混沌一片,什麼都看不見,直聽得耳邊喧天的喜樂,從早上到現在從未停歇。

混混噩噩之間,被喜娘牽引著拜了堂,又被引入洞房。

進得洞房,稍稍安靜了不到片刻,喜娘們又開始折騰,沒完沒了的祈福頌吉。

若按規矩,我必須等新郎入了洞房,才能吃喝。

幸好錦兒乖巧,悄悄盛了燕窩給我,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力氣坐到現在。

再過片刻,我將要麵臨今晚最忐忑的一刻。

那個人,那個令世人敬畏如神魔的人,如今成了我的夫婿。

剛剛與他一起拜了天地,從蓋巾下麵隱隱看見了他的足尖。

那麼近,他離我那麼近。

當日遠遠望見,就已令我震駭的人,如今近在咫尺,我卻不再懼怕。

這就是我的姻緣,我的良人了。

與其惶惶,不如坦然。

他也是血肉之軀的凡人,或許他也不見得那麼可怕,或許我的姻緣也不見得那麼糟糕。

正如哥哥勸慰我說,豫章王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英雄美人,正是良配。

我回之以淡然一笑,或許吧。

隻要沒到最糟糕,總還有一絲希望。

不知什麼時候,發覺外邊的喜樂絲竹聲停了。

現在還早,怎麼會這樣快就結束了喜筵。

過得一陣,喜娘也開始暗自切切。

我直起身,微覺詫異,正想叫錦兒去外麵看看,卻聽得一陣腳步聲紛至遝來。

隨之而來的,是門外的人聲紛亂。

“將軍甲胄佩劍在身,刀兵之物乃大凶,不可靠近洞房,請將軍止步。”

“末將奉王爺令諭,務必當麵稟報王妃。”

一個男子聲音,冷硬如石,不帶半分情緒,驚破洞房花燭夜一派旖旎。

“奴婢可以代為通傳,王妃典儀在身,不能麵見外人。”

“事出緊急,王爺吩咐一應禮儀從權,請王妃恕罪。”

門口徐姑姑與之相執不下,語意已帶薄怒。

我站了起來,方一起身,眼前便一陣暈眩。

“王妃小心。”錦兒慌忙扶住我。

那頂鳳冠沉重無比的壓在頭上,讓我幾乎直不起脖子。

我勉力打起精神,走到門前,淡淡開口,“本宮在此,將軍有話請講。”

外麵靜默了片刻,那人依然用冷硬的聲音開口,“啟稟王妃,方才收到火漆傳書,急告冀州失守,前方十萬火急,王爺已經前往行轅大營,即刻領軍馳援,特遣屬下告知王妃,實因事出緊急,無暇向王妃當麵辭行,待王爺平定叛亂後,自當向王妃請罪。”

腦中有一刹那的空白。

片刻之後,我恍然回過神來。

他是說,洞房花燭夜,我的夫婿尚未踏入洞房,就離京出征了。

我連他的樣貌聲音都一無所知,就這樣被丟在洞房中,一個人度過新婚之夜。

我突然想笑,卻笑不出聲來。

這位堂堂豫章王,當初是他向皇上請求賜婚,要與我的家族聯姻。

不管為了什麼,不管甘不甘心,總也是他自己求來的。

我尚且盡心盡力做足每一分工夫,到了這一刻,一道火漆傳書,他便拂袖而去,連敷衍周全的工夫都懶得花嗎?當麵辭行又能用得了多少時間,縱然軍情如火,也未必就燒到了眉毛。

我不在乎他是否跟我洞房,也不在乎他是否體諒我的感受。

但我絕對不能容忍他如此羞辱我,羞辱我的家族。

劇變橫生,春宵驚破。

周遭仆婦喜娘噤若寒蟬,連錦兒都不敢做聲。

大概從未見過新郎臨陣而去,棄洞房不顧的場麵,眾人都被這變故驚得不知所措,一時間個個呆若木雞,麵麵相覷。

頭上鳳冠壓得我胸中幾乎窒息。

我終於笑出聲來,冷寂的屋子裏,隻聽見我揚聲長笑。

張貼大紅喜字的房門被我一把推開,夜風撲麵,吹起蓋巾冷簌簌打在臉上。

我揚手扯下蓋巾,眼前一時光亮大盛。

喜娘仆婦大驚,紛紛跪倒,為首的喜娘急道,“王妃不可,大婚之禮尚未完成,萬萬不可揭開蓋巾!”

麵前數名甲胄佩劍的男子,為首那人驟一見我,驚得呆住,見我掀了蓋巾,竟也不知道低頭回避,目光直直停駐在我臉上,過了片刻才回過神來,率先屈膝跪下,後麵幾人跟著單膝跪地,身上錚錚鐵甲發出金屬特有的冷硬刮劃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