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段(1 / 2)

帶走,除安頓二位主子之外,餘下全都分給諸人……即使死去的,也分給他們的家人。”

王福猛然跪下,白發蒼蒼的頭顱重重叩在地上,“王妃大恩,老奴雖死難報。”

我側身,眼眶微微發熱。

乾元殿裏燭影深深,素幃低垂,子澹仍執意掛著滿宮的素白,為夭逝的小皇子致哀。

我立在垂幔後,靜靜看他。他身邊書稿卷軸散堆了一地,猶自奮筆疾書,蒼白的額頭隱有薄汗。這溫玉一般的人,即便兩鬢已微見霜色,仍不顯老態。

若是青衫泛舟,翩然世外,想必應是神仙般的風華。

風入雕窗,吹起他案上一紙書稿,飄落在地。我步出垂幔,俯身拾起那一頁,上麵墨痕尚未幹透。

他漠然抬眸,隻看了我一眼,複又繼續埋首書寫。

“子澹。”我輕聲喚他的名字。

他筆下一頓,仍不抬眸,隻淡淡道,“王妃何事?”

我默然,定定看他半晌,一字一句緩緩道,“子澹,我要你即刻擬詔,遜位別宮。”

子澹手腕一顫,筆下泅散開一團濃墨。

他緩緩擱筆,將那張禦製灑金箋揉了,愴然一笑,“這算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事?”

我抿唇不語,竭力克製著臉上神情,不至流露出悲戚。

子澹凝眸看我,漸漸斂了笑容,目光一分分涼了下去。

他自堆滿書稿的案幾下拿出一隻黃綾長匣打開,取出卷好的黃綾,揚手擲到我麵前。

“拿去。”他笑顏淡淡,眼神空洞,“早已寫好等著你,隻待今日而已。”

王福如影子一般自垂幔後現身,趨前拾起詔書,雙手奉上給我。

“夫大道之行,選賢與能,隆替無常期,禪代非一族,貫之百王,由來尚矣。朕雖庸暗,昧於大道,永鑒廢興,為日已久。今輔政豫章王天縱聖德,靈武秀世,薄伐不庭,開複疆宇,一匡社稷,再造天朝。加以龍顏英特,天授殊姿,君人之表,煥如日月。故四靈效瑞,川嶽啟圖,玄象表天命之期,華裔注樂推之願,終以饗九五之位。念萬代之高義,稽天人之至望,予其遜位別宮,歸禪於王,一依唐虞之事。”

我抬眸,與子澹彼此相望,目光糾結於五步之間,區區五步,已是一生恩怨永隔。

“皇上聖明。”我低頭,向他跪下,俯首三叩。

王福也隨即跪倒,以額觸地。

“你已遂了心願,朕也不再勞煩,但需杯酒足矣。”子澹仍是笑著,目光卻已成灰,“隻是文章無罪,請容這些書稿留存於世。”

他就這樣,將自己交到我麵前,毫無防禦,再不抵抗。

杯酒足矣,何其決絕。

忽然間,我看不清他的麵容,眼前一切都變得模糊,這才驚覺眼中已有了淚。

我點頭,抬手擊掌三下。

王福托了玉盤步入內殿,托盤中一隻碧綠的玉杯,酒色如琥珀,瀲灩生香。

我端起玉杯,含淚笑道,“子澹,我便以這杯酒送你上路。”

他站起來,一步步行至我麵前,唇角仍噙著一絲從容笑意。

“多謝。”他笑著接了玉杯,仰頭一飲而盡。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滾落臉頰,模糊了眼前一切。

“若有來世,你還願記得我麼?”我輕聲問他。

子澹笑著搖頭,退後數步,語聲微顫,“阿嫵,我願此生從未識你!”

我猛的閉上了眼,似被一箭穿心。

子澹蹌踉扶住了身後案幾,啞聲而笑。

我再無法隱忍心中悲愴,一步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這是從幼年就熟悉的懷抱,像父親,像哥哥,卻又與他們不同的懷抱……他衣上熟悉的薰香氣息,將我縈繞,仿佛將我們與這天地隔開。

我將臉深深埋在他胸`前,最後一次深嗅他衣上沉香,哽咽道,“不管往後遇到什麼,都要好好活著,珍惜你身邊之人。”

他身子一震,抬手欲推開我,卻已經失去力氣。

“子澹,我會想念你……一直想念你。”我的手指輕輕撫過他微霜鬢發,如同幼年玩鬧之後,他總會仔細替我理好蓬散的鬢發。

那杯酒會讓他沉睡兩日,待醒來時已身在世外,永遠逃離這囚禁他半生的牢籠。

藥力發作,已讓他神智迷亂,卻極力睜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我,蒼白薄唇顫唞不已。

“阿瑤還在等你,你的書稿,我會讓它流傳後世。”我含淚凝望他的麵容,這是最後一眼了,從此以後我再也看不到他,再也觸不到他……這樣美好的一個人,值得世間最堅貞的女子去愛慕。多少人不惜以生命去追逐的自由,就在他的麵前。

子澹目光已渙散,一行淚水卻滑落臉頰,終於漸漸軟倒。

“懇請主上盡快動身,勿再遲疑!”王福焦急催促。

我將子澹交給他,終於放開了手,退後一步,“王福,一切托付給你了,往後多加珍重。”

王福跪倒在地,重重叩頭,“老奴拜別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