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錢。院子裏一應用度全使姑娘的錢,光吃飯,一日便要一吊錢,前日又支出五十兩銀子做夏裝,又是一筆開銷。姑娘又不知哪兒學來的法子,要用鮮花瓜果熏房子,偏要用南方的水果和香水百合,一日要三四兩銀子呢,加上月前脂粉錢二十三兩,加一加,總共一百八十兩銀子還多。姑娘平日的打賞,晚上請丫鬟婆子們吃酒吃果子,每次的銀子都不多,可加起來也不少,賬上都一筆筆記著呢。姑娘要看我便拿來,現在賬上隻剩不到十兩了,若是去買紅樓新出的脂粉,斷斷是不夠的。這月的月錢還沒發下去呢。”

寶釵聽了愣了一回神,喃喃道:“竟用去這許多?”又向鶯兒道:“待會子你親自去太太那兒,再要二百兩銀子來,莫要讓別人見到。”鶯兒答應了,慢慢的給寶釵梳頭。又聽寶釵悄聲問:“前些時候教你的話,可傳出去了?”鶯兒的手一頓,寶釵的頭發便被扯掉了幾根。寶釵見鶯兒要跪下,忙道:“不礙的,你隻說罷。”

鶯兒便小聲道:“姑娘吩咐的事情,隻怕難成。”寶釵冷笑道:“有什麼難成的,林丫頭日日往寶玉房裏跑,長眼睛的都知道他兩個是有私情的。”鶯兒為難道:“外頭人都說,林姑娘是老太太一手□大的,出身又清貴,向來是知禮的。即便到寶玉房裏,也有一群丫鬟婆子跟著,萬萬不會做出有違規矩的事情。又有老嬤嬤說,誰再敢傳這種瞎話,著實打死。”

寶釵冷哼一聲道:“這事算了,林丫頭房裏,如今可有咱們的人?”鶯兒悄聲回道:“林姑娘房裏的兩個嬤嬤,都是宮裏出來的老嬤嬤,這種事情把持的最嚴,怕是難以得手。”寶釵歎道:“如今也不必吝惜錢財,且盡力去辦罷。”揮手叫鶯兒下去,自己對著鏡子又打扮一番,也出去了。

大觀園中之人都早起來了。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幹旄旌幢的,都用彩線係了。每一顆樹上,每一枝花上,都係了這些物事。滿園裏繡帶飄颻,花枝招展,更兼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寶釵隔著樹蔭望去,見迎春,探春,惜春,李紈,鳳姐等並大姐與眾丫鬟們在園內玩耍,獨不見寶玉、黛玉。心下不免妒恨:“他二人必在一處。”

也不去問人,徑直向瀟湘館走去,要擾他二人。到得滴翠亭處,隻聽裏邊嘁嘁喳喳有人說話。原來這亭子四麵俱是遊廊曲橋,蓋造在池中水上,四麵雕鏤槅子糊著紙。寶釵便煞住腳,裏麵的聲音很小,隻隱約聽到“紅樓”“寶二爺”幾個字。寶釵心裏一動,更是湊近了細聽。隻聽說道:“……寶二爺倒是真認識紅樓的人,你忘了前兒給林姑娘送去的脂粉?就是新進了貨色,如今市麵上還沒有呢。”另一人道:“可不是,便是咱們平日裏使的,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還好了不少呢。”又聽得道:“寶二爺是不叫我將事情說出去的,我是和你好,才對你說的。”另一人笑道:“我要告訴一個人,就長一個疔,日後不得好死!”又聽說道:“噯呀!咱們隻顧說話,看有人來悄悄在外頭聽見。不如把這槅子都推開了,便是有人見咱們在這裏,他們隻當我們說頑話呢。若走到跟前,咱們也看的見,就別說了。”

寶釵在外麵聽得心驚,又認出兩人是寶玉房裏的小紅、墜兒——都是頭等刁鑽古怪東西。少不得使了個“金蟬脫殼”的法子,便故意放重了腳步,笑著叫道:“顰兒,我看你往那裏藏!”那亭內的紅玉墜兒剛一推窗,隻聽寶釵如此說著往前趕,兩個人都唬怔了。寶釵反向他二人笑道:“你們把林姑娘藏在那裏了?”墜兒奇道:“林姑娘不是……”小紅忙拉她一把,墜兒便不說話了。寶釵笑道:“我才在河那邊看著林姑娘在這裏蹲著弄水兒的。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還沒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見我了,朝東一繞就不見了。別是藏在這裏頭了。”一麵說一麵故意進去尋了一尋,抽身就走,口內說道:“一定是又鑽在山子洞裏去了。遇見蛇,咬一口也罷了。”並沒看見身後兩人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寶釵出了滴翠亭,也不去瀟湘館了,直接去了怡紅院。逢著過節,院裏的小丫頭子們都出去玩了,隻有襲人在房裏繡花,見到寶釵,忙起身道:“寶姑娘來了,快請坐,我這就去倒茶。”寶釵亦客氣笑道:“怎好勞煩起你來了。”襲人與寶玉之事,在府裏瞞上不瞞下,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寶釵見襲人又是賈母所賜,日後必是一個通房大丫鬟的身份,待她也與眾不同。襲人與金釧、玉釧都交好,平日裏也刻意籠絡兩人。是以薛姨媽與王夫人的說話她都知道,料定了寶釵是府上的二奶奶,對她分外巴結——是以兩人感情倒好。

寶釵笑著飲了一口茶,道:“寶兄弟不在,可是去林妹妹那玩兒了?他兩個感情倒好。”襲人笑道:“可不是,今一早他們姐兒幾個都去了老太太房裏請安,二爺和林姑娘被老太太留下說話,現在還沒回來呢。”寶釵的臉僵住了。強笑道:“老太太倒是偏疼他兩個。”襲人笑道:“正是呢,早上新進了西瓜,特與寶玉留了一個,才叫小紅帶了回來,這會兒正在井裏涼著呢。寶姑娘可認得小紅?是新提上來大丫鬟,本來就愛玩愛鬧,如今又不知哪兒去了。”寶釵哪有心情喝茶?說了幾句閑話,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