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拾起尹貴妃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呀,怎麼大熱天的,你的手竟冰涼?朕去傳太醫!”
“萬歲爺——”尹貴妃深深看著皇帝,低下頭,“萬歲爺待臣妾體貼入微,臣妾萬死不足以報。”心卻在不停顫唞。要怎樣把這種矛盾撕裂的痛苦掩下,藏在深深的心竅裏,裝作波瀾不驚。
太醫沒有來。紗幔後遊龍戲鳳,然而再多的寵幸抵達天之高處時,她卻是一襲羽衣不勝寒。
必須有一個了斷。尹貴妃凝視依偎在枕邊沉沉睡去的男子,烏黑的長發盤屈在金絲錦被上,是這樣叫人愛憐。可是她的心猶疑不定,像一隻茫然離岸的船,不知哪裏是該棲息的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若這刻能天長地久,她不會得隴望蜀。
可是年輕的帝王啊,他眼前的江山剛剛鋪開。她是他腳下盛開的牡丹,恣意嬌豔,風情萬種,卻僅是征途的初始。三千佳麗,有的是柔美嬌嫩的肌膚,她每每從那滑潤的臉龐後看到內心的寒意。她整整大他八歲,紅顏易老,青春難再,貪多一分愛戀便多竊取一分幸運,常使她於午夜夢回時驚醒。
想到此她坐立難安,丟下皇帝悄然離宮,赴一場不知未來的約。宮城上下,誰沒有得過貴妃的好處,她身後多的是守口如瓶的臣子,向權與財低頭。她比誰看得都分明,把皇帝的寵愛一分分地用在刀刃上,不願浪費微毫。
在宮外,尹貴妃遣開侍從,換了一頂骨花竹絲女轎,來到城中的閑逸閣。遮著麵紗從閣後密門上樓,二樓一間廂房的門虛掩著,她徑直走進去,在繡墩上坐了。桌上有一杯蘭蕙香茗,茶水喝盡了,花末兒留在沿上不肯沉入杯底。
尹貴妃心頭陡然竄上一抹傷感。
一雙寬大有力的手從她身後環抱過來,爽朗中略帶沙啞的聲音親昵地說道:“你來了。”
她的歎息虛弱無力,“他又在問玉佩的下落。”
那人湊過臉來,儼然是當今皇叔熙王爺。年逾不惑的他容光煥發,鬢角雖有一縷白發,卻絲毫不能阻擋他奇偉身軀裏爆發出的無限精力。他擲地有聲地道:“那對賊至今未抓到,照浪說,他已在江湖上布滿眼線,一有消息就來知會我。以他的手段,你我無甚可慮。”
這不算是好消息,尹貴妃煩躁地一搖頭,再捱下去難道讓她在皇帝和太後麵前出醜?她以自己最為貴重之物和他定情,他卻把它弄丟了。想到這裏,她心緒複雜地端詳熙王爺的臉,究竟他是否重視她的一番心意?
“心柔。”他把她的柔荑握在手中,唯有在她麵前,他有世人見不到的溫柔,“我一定會把它找回來,絕不讓他有半點疑心。若實在尋不著,照浪會幫我重做一塊,你大可放寬心,太後不會看破。”
“可是……”她說了半句,終又咽下。太後,身為婆婆的那個女人有著驚人的敏銳,向來不喜歡她這個生不出皇子的貴妃。愁腸百結,諸多的憂慮無法對熙王爺明言,縱然他再珍惜她,一旦她陷入雞零狗碎的瑣事、庸脂俗粉的糾纏,他也會毫不留情地拋棄吧。
這京城之內,宮闈之中,沒有真正的溫情脈脈。從進宮那日起,她已明白這道理。
現下,尋回玉佩是第一件緊要時,倉皇中她竟沒有心思再梳理情感的脈絡,一任銀漢迢迢,懶得再渡滄海。
紫顏啊紫顏,但盼你的妙手能回我心中之春。尹貴妃虛應著熙王爺的柔情蜜意,一腔心思都飛到了充滿期望的明日。
次日卻不是好天。
天色暗淡,風意陡寒,一下子濃雲影日,簌簌落起雨來。瑟瑟風起,一股腦灌進瀛壺房,先前的暑熱之氣頓時沒了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