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天子龍章鳳姿,他一個撿來的孤兒豈能相比?”紫顏漫不經心地翻開手邊的胭脂盒,挑了一抹脂膏在手。“此刻吉日吉時,最適宜為娘娘易容,若是娘娘想不好,就由在下來決定如何?”
尹貴妃的心一抖,他是懂得看骨相麵之人,由他決定當可有錦繡前程,生死無慮。她的愛慕思求是否全在他的眉間心上?早如一覽無餘的畫,將她看了透徹。
淨手,焚香。她看見紫顏把先前那支紅色的香掐斷了,點燃另一種濃烈的香氣。
她捏起燒了一半的香,香已殘褪成淡粉的顏色,不由好奇問道:“朱紅色的香本就少見,這香竟越燒越淡如同失血,好生怪誕。”
紫顏仰起頭,“譬如花之盛開,就是這般顏色,花謝了,色相便凋盡。這香名叫‘花夕’,燒到最後一寸,便成白色。”
尹貴妃拈香怔忡,心頭一陣哀傷,“白色花夕……先生可否把此香送我?”
“你拿去罷。”紫顏深深地看著她,“是花就會謝,是月有圓缺,這是自然之理,娘娘何必煩憂。”
尹貴妃吸了一口氣,苦笑道:“先生是不會為任何事動容的,是麼?不會有痛苦,不會……”她忽覺言多必失,一下恢複矜持,拉開了距離道:“也好,就請先生為我易容。未來太辛苦,不想也罷!”
香煙繚繞滿屋,紫顏從臥榻上扶住尹貴妃的臉,自言自語:“憂慮過度,故兩眉間有橫紋。試一下三聯方罷。”
他散開尹貴妃的發髻,將一挽青絲瀉在榻上,叫了長生端了一盆收集經年的百草露進房。拿出一塊方目羅帕為她淨麵,先用楮實散洗去臉上胭脂水粉,再挑了桃仁膏加蜜少許,用溫水化了塗上。稍等片刻後全數洗去,抹上輕粉、定粉和陀僧製成的玉屑膏。
尹貴妃閉目享受之際,紫顏輕輕搭上了雙手。她倏地一麻,感受他的指尖由兩眼內角順了額頭劃向頭頂,又伸向耳後。明明隻在發間遊走,她卻覺那手指撫按了心上舌尖,揉捏了四肢百骸,渾身半分力氣也無。
像是察覺到她的綺思,紫顏平穩的語聲傳來:“膀胱經氣血旺則眉眼美而無皺,這道經脈須時常按摩,以免反複。”
他重重地說了“膀胱經”兩字,意在調笑,尹貴妃不想見他占上風,睜開眼微嗔道:“先生的本事該不止於此。”
紫顏似頑童般鬼鬼一笑,道:“還有呢,娘娘莫怕。”手中針鋒畢現,直往她眉上刺去。尹貴妃駭然閉緊雙目,紫顏順勢在絲竹空、太陽、迎香、攢竹、頰車、巨髎等穴刺入長短不一的針具。長生眼看一個美人頃刻臉上滿是長針,不禁摸臉嘀咕了一句:“少爺千萬別給我插針。”
尹貴妃聽得“插針”兩字,分外恐懼,細微地呻[yín]道:“先生,我的臉是何模樣?”
紫顏悠悠地道:“這僅是序篇,尚未見真章,娘娘可別太心急了。你麵前就有鏡子,自可張開眼瞧瞧。”把一麵三樂鏡往她枕邊送去。
她卻不敢貿然睜眼,兩手摸索著鏡麵,忽然心中一動,道:“這是榮啟奇答孔夫子之鏡?”紫顏道:“是。”長生湊過臉來,見鏡後有兩人,一人手持曲杖,想來就是孔夫子了,道:“夫子問他什麼?”
紫顏道:“夫子遊泰山見榮啟奇鼓琴而歌,問他有何可樂。榮答曰,天生萬物,唯人最貴,既生而為人,故一樂也。男尊女卑,生而為男,二樂也。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繈褓者,吾行年九十,三樂也。這便是三樂鏡的來曆。”
尹貴妃強笑道:“男尊女卑,不見日月。我人生僅得一樂,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