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段(1 / 2)

爬行,用最後一點力氣翻身,仰望白梅。

雪仍在飄落,白梅紛落,將他的屍體逐漸掩蓋。

它喊不出一聲:不要!它無法去製止,它的花瓣灑落在他的額上,唇上,這是它的淚水。

他的血滲入地下,被它的根係吸食,他們溶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它本是株梅樹,不該有悲痛的情感,不可能感受到心碎,但是它的心碎了,它落盡所有的花瓣,隻剩禿禿的枝杆,在嚴冬雪寒中,奄奄一息。

他叫趙暘,字辰曦,趙宗室,出自秦王一係。史書中沒有關於他的記載,因為他身亡之時,正值臨安淪陷,宋皇帝與宗親被俘北上,因此無人知曉他的生死去向。

它的修行到此為止,它再也恢複不往昔的風采。春日到來,他的葉子稀稀拉拉,它的好些枝杆枯死,遭蟲病。它像一個遲暮的老人,苟延喘熄。

沒有主人的院子,盜賊不時光顧,沒有人留意到它,它淹沒於雜草叢中,為世人遺忘。再沒有高風亮節的琴師在它身下鼓琴,再也聽不到那人悅耳的聲音,聽不到那些讓它喜悅的讚美。

冬日,花期一到,它開始艱難地長出花蕾,綻放花朵,它開出紅色的花,像血一樣的紅色,它在將它幾百年的靈力毀於一旦。

人們驚喜地發現了它,驚愕說這曾是一棵白梅樹。

花期過後,它的生命就像被燃盡一樣,枝幹開始枯萎,再無一絲生的氣象。雜草長得更高,漸漸有將它吞噬的跡象,它視若無睹。

“梅公子,你也曆經幾百年的時光,再修煉些年,登仙籍不難,何必這般自殘。”

童顏鶴發的老道站在梅樹下,手中麈尾揮舞。

“我能用我的生命,去還他的再世嗎?”它哀求老道,抖動著光禿染病的枝幹。

“荒謬,如何完成,那人早已進入輪回道!況且,你所剩不多的靈力,能增益我多少道行。”

老道輕嗤,他舞動袖子,揚起一陣風,將身邊的景物都掃蕩而去,僅遺留梅樹與他。

“三十年後,將有一男子尋梅至此,此人善丹青,嗜梅花,你入他畫,必能增回你所失的靈力。好好修煉吧,樹是樹,人是人,不要再有那些癡念。”

老道並不是壞人,他給梅樹指出一條正道。

“三十年後,你我還能再見嗎?我曾聽土地說,千年能修煉成仙,不受法則束縛,可以隨心所欲,那便也能幻化為人吧?我無欲登仙籍,你可否攜我到人間一趟,十世輪回,總還能見他一麵吧。老道長,求求你了。”

梅花哀求,如果它能跪拜,它已伏在老道的腳下。

“冥頑不靈!”

老道惱怒,不再理會,拂袖而去。

梅樹苦苦等待畫梅人,三十年後,一位弱冠男子和書童翻過殘桓斷壁。書童從包袱中取出筆紙,弱冠男子站在梅樹下歎息:“都說這裏有株千年古梅,曾開過紅梅,今日一見,花仍是雪白,皚潔美好,不知開紅花時,是哪般景象。”

弱冠男子在梅樹下待足三天,畫下一副梅花圖,圖中所畫梅一枝,白花幾朵點綴其中。

這之後,有天一群叫花子前來這院子入宿,天寒砍伐門窗生火,卻不慎重,燃著院中齊膝的枯草,火勢衝天,叫花子奪門而出,更無人抬水救火。眼看大火就要燒及自身,它望了一眼如此荒涼的院子,想起往日的那些繁華,那些非凡的人物,它沒有發動靈力護身,任由火光躥上樹枝,將它的禸體燒為灰燼。在承受被火吞噬時的痛苦時,它想起那天的宴席,那天水雲先生黯然流淚,趙暘悶聲飲酒,毛敏仲慷慨呈辭九鼎沈淪,以身殉國。那是他們的最後一次聚會,那之後,每個人都走向屬於自己的不同命運。天寒地凍的北地,水雲先生平靜地鼓琴,演奏的正是《梅花三弄》,囚車中的文吉州靜靜聆聽;元大都的館舍裏,等待元帝召見的毛敏仲孤零地病死,無人問津;臨安城破那夜,大雪飛舞,趙暘身後的元兵圍蔟,雪滿彎弓,短刀明晃,趙暘拔劍自刎,倒在血泊中。

它的肉身化為塵埃,它的靈魄飄蕩於半空,隱隱有了人的形體,望著付之一炬的殘桓斷壁,它的眼角溢出淚水,淚水衝刷著它的臉龐。它不清楚為什麽如此傷心,它再修不成正果,但它不在乎這個,它隻是不停地哭泣,像柳絮一樣,在風中飄零。

“我本是渡途上的道仙,自詡神通,上知三千年,下曉三千年,渡過的大仙小仙無數,卻是拿你這小小的孽物無可奈何。”

聲音響起的同時,老道飄然而至,他將手擱它的額頭上,低頭念咒,在咒語之下,它的身影漸漸具體,並最終有了真正的人樣,是位儒雅的白衣少年。白衣少年驚喜而拜,一拜再拜。

“十世之約,不可忘記!”

老道聲音一落,便揮動麈尾將白衣少年送入輪回道中。

覲靈額頭被人用力一點,從夢境中醒來,發現自己懸浮在虛無之中,一位老道在他麵前正看著他。覲靈對老道恭敬行拜禮,而後抬頭呈詞:“十世之約不敢亡,隻是我本命不該絕,隻因遭遇災難,欲救他人,而遭惡鬼暗算,心實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