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翻過兩座山才能抵到深山坳裏的目的地。秦昭昭跟父母回去過幾次,她身上穿的花裙子和辮子上綁的花綢帶在小城是司空見慣的東西,卻在那個偏僻閉塞的小山村裏引起了轟動,好多衣衫襤褸的鄉下孩子圍著她眼巴巴地看。對於他們來說,她所生活的地方也就相當於上海了吧?
秦昭昭的爺爺一家祖祖輩輩都住在這山溝溝裏,她爸爸是借著當兵的機會走出大山的。當年部隊來鄉裏征兵時,適齡的小夥子都搶著去,因為對於農村人來說這是可以跳出農門的最大機會。僧多粥少,村裏規定每戶人家隻準去一個兒子參加征兵體檢。秦家兩個兒子都夠年齡夠條件,讓誰去好呢?當爹的悶了一整天,終於做了主讓老二去,因為老大年紀大些,身子壯些,留在家裏務勞更能幫得上忙。
爺爺的這個決定,讓兩個兒子的命運從此有了巨大差異。秦昭昭的爸爸體檢合格後跟著部隊離開了窮鄉僻壤,當上幾年兵複員回來分配在長城機械廠,成為一名國家工人,是吃公家糧的城裏人了。而大伯至今還苦守著鄉下的一畝三分地,年複一年地春耕秋收讓他明顯比弟弟蒼老太多。他的幾個兒女都隻上完小學就輟學在家務農,個個全是幹農活的一把好手。
秦昭昭在老家,聽老家人說起這些陳年舊事時,曾眨巴著眼睛天真地問媽媽:“媽媽,如果是大伯當了兵,那我就是大伯的女兒吧?”
秦媽媽好笑:“傻丫頭,如果是大伯當了兵,那就不會有你了。”
沒有她了?秦昭昭嚇一跳,她可不想沒有了,還好是爸爸當了兵,她是爸爸的女兒。在小山溝裏,她還是很為自己是爸爸的女兒感到慶幸。可是在長機,隻要看到喬穆,她就好希望喬廠長是她的爸爸,穆蘭是她的媽媽。那樣的話,學電子琴、穿漂亮衣服的人就可以是她了。
有一天早晨秦昭昭背著小書包去上學,路上又看見喬穆的媽媽騎車送他去城裏上學。他的小手正在口袋裏掏東西,掏出一樣掉出一樣,他也沒有察覺。
自行車飛快地騎遠了,秦昭昭好奇地跑上前,在路邊的草叢裏撿到一顆糖。這顆糖她以前從沒見過,長機這個地方物質十分匱乏。廠商店裏最便宜是棱角糖,不規則的白色棱形糖塊,沒有包裝紙,一分錢一顆,含在嘴裏是一股涼絲絲的甜味;好一點的是水果糖,用紅黃藍三種不同顏色的糖紙包著,吃起來有水果味道,要五分錢一顆;更高級的糖,是用透明玻璃紙包裝的酥糖或滾了一層白芝麻的軟糖。這個要賣到一毛錢一顆,也可以論斤買,一般是新人買去當喜糖,鬧新房時用盤子盛出來以饗賓客。小孩子們如果逮到這種機會總是一抓一大把,吃完後糖紙都舍不得扔,愛惜地撫平夾在書頁裏收藏,誰的漂亮糖紙多誰就會很有麵子。
除了這幾種糖外,秦昭昭沒吃過別的糖了。喬穆掉在草叢裏這顆糖的包裝紙好特別,不是水果糖那種俗豔的紅黃藍糖紙,也不是那種透明玻璃糖紙,一張很簡潔的白色糖紙上,有一隻乖乖趴著的小兔子。
糖紙上印著三個字,她認不全,隻認識一個“大”字。把糖放到鼻子下聞一聞,好香的牛奶味道,剝開糖紙後,裏麵還有一層很薄很透明的紙,緊緊貼在糖身上。她試著撕撕不下來,又被奶香誘得不行了,幹脆不管不顧地把整顆糖塞到嘴裏去。以前吃那些因為糖體融化而撕不下包裝紙的水果糖時,她就是這樣連包裝紙一起塞進嘴裏,等到口水融開了緊密相連的糖和紙後,再把紙吐掉。
可是這顆糖的內包裝紙不用吐,自己就在嘴裏融化了,後來她才知道那種叫糯米紙,可以直接吃的。透明糯米紙一融,滿嘴濃鬱的奶香,香甜得讓秦昭昭幾乎把自己的舌頭都要吞下去了。太好吃了,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糖啊!一直到整顆糖都吃完了,齒頰間的奶香猶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