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床(下)(3 / 3)

‘這些天你父親為了要回城,不止要害你,連媽媽也要害,但是媽媽不想他離開,就隻好和他一起走了。我們準備九月七日離開濟南,然後到煙台坐船去溫州。媽媽長這麼大還沒坐過船,也沒見過大海,真高興,雖然就要永遠離開你了。媽媽打算上船後第三天夜裏把你父親推下大海,然後自己也跳下去。孩子,記住,九月十三號就是你父母的祭日。

‘或者,隻是媽媽一個人的祭日。

‘不管怎麼樣,孩子,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親生母親,好好活下去。

‘母 史明麗

‘一九八二年九月四日’

車廂裏死寂無聲,所有人都未曾料到這樣的結局,照信上所言,那個史明麗是自殺了。乘警呆了半天才緩過神來,雖然有這封信,但張新生謀殺的嫌疑還是有的,他正要走過去,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拋起,重重的摔在已經倒成一片的人群裏。

“天啊,出了什麼事?”

車廂裏喊叫聲響成一片,燈光閃了幾下熄滅了,過了會重又亮起,卻成了應付緊急事件的紅燈。無數行李砸下來,還有其他雜物,水房的開水漏了,不停的淌流,燙的壓在最上麵的那層人慘叫不斷。

張新生和陳宇也摔出床鋪,不過比其他人幸運,隻滾落在臥鋪間的隔板上。此刻車廂已經豎起來,垂在江麵上。張新生艱難的爬起,耳朵裏中嗡嗡的響,他無法肯定剛才是不是聽到了一聲爆炸。他轉頭看陳宇,她似乎沒受什麼傷,張新生向窗外望去,漆黑的江麵上不時響起重物落水的嘩嘩聲,還有人的慘叫聲,不遠處同樣有一節車廂垂在江麵上,冒著火焰搖晃,照亮了部分橋麵。

列車遭遇自殺式恐怖襲擊,強烈的爆炸使大橋部分垮塌了。

“小杠子!”

張新生嘶啞的喊,陳宇也和他一起爬到隔板邊緣向下望去,淚流滿麵的喊,但下麵卻壓著一堆人,根本無法分清誰是誰。就在這時,上麵的水房停止滲漏,有人大聲問下麵情況怎麼樣,張新生探出頭回答隻有兩個人安全,其他人都在下麵,那人順下條床單擰成的繩子,但隻到張新生他們麵前,張新生不容陳宇多說,就把她送了上去。之後張新生左右觀察,扯下床單撕成條,擰成繩,固定住,然後順著臥鋪隔斷向下爬去。張新生發現,史長發和虞多多雖然被壓在下麵,但似乎並沒受什麼傷。

他們一起把能活動的人都送上去,然後是傷員。最後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時,史長發固執的要求張新生先上去,張新生上去後等著兒子也上來。但就在這時,張新生突然看見稻草人從臥鋪隔斷間探出身子,她仰頭揮了揮手中的鐮刀,然後高高舉起,向繃緊的繩子上劈去。

“不要!”

張新生大喊一聲,飛撲下去。

“不要!”

史長發聽到聲音仰起頭,突然看見父親從上麵跳下來,卻還沒來得急伸手,他就已經從身邊落下去。就在那一刻,史長發似乎聞到了一股香氣,像是槐花香,又像是麥子熟時的濃香,而且還有淡淡的令人安寧的氣息,那麼熟悉。淚水頓時湧出了眼眶,那是童年時故鄉的味道,還有家的味道。

張新生死死抱住稻草人,向下墜落,撞碎車門玻璃時隻感覺額頭一涼,他聽到吃吃的笑聲,然後才意識到從剛才起就包裹自己的香氣是那麼熟稔。張新生心頭一跳,猛的睜開雙眼,果然,懷裏的是最美時的史明麗,她雙手攬著張新生的脖子,深情的望著張新生的眼睛,微微一笑,淡淡的說:“我們終於在一起了。”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漆黑的江麵陰森冰冷,可是張新生不管不顧的緊緊抱住懷裏的人,額頭的血和眼角的淚向上飛去,而他們卻在向下墜,隻一眨眼就被湍急的江水吞噬了。

“爹!”

史長發的喊聲在車廂裏回蕩,那麼的孤獨。

<十>生活的繼續

“聽說你找著親娘了?”

“嗯。”

“聽說你又救了一車廂的人?”

“嗯。”

“聽說你老婆順產了一個女兒?”

“嗯。”

“聽說……”

“嗯。”

“我還沒說呢就你嗯。”

“嗯。”

“明天回刑警隊報道吧。”

這一回史長發沒有嗯,隻呆呆的看著轎車裏的局長,他那一口上海味的普通話讓人聽了感覺怪怪的。

“我認識你爸時還沒你呢。小王,走吧。”

轎車絕塵而去,留下一臉茫然的史長發,他停了片刻,回身走到人行道上,向公安局相反的方向走去,漸漸隱沒在洶湧的城市人流中。